1
王慧在陪孙女睡午觉。
王慧近年来睡眠质量很差，中午也睡不着。
这时，房门“嘎”的一声开了，王慧立刻睁开半眯着的眼睛。他老公李健进来了。
“拿块现金给我。”李健急不可耐。
“小点儿声，干嘛用的？”小孙女的头枕在王慧的胳膊上，王慧别过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小声地问。
“儿子要去深圳，说是有个小生意要去盯着，能赚一笔，快点！”李健催着王慧起床。
王慧小心翼翼地起来，打开抽屉，熟练地开始数钱。
数到一半，停下来了，带着疑惑问李健：“小生意？你说这次是不是真的？天上掉馅饼能砸他头上了？”
这句话显然惹恼了李健，脸都涨红了，吼起来：“能不能说点儿子的好话？生意人能让你这么说吗？”
小孙女“哇”的一声被吓醒了，哭着找王慧。
王慧眨了眨眼睛，也急了，扯着嗓子说，“我这句话你哪只耳朵听到是坏话？他也是我儿子，他以前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连问一句的权力都没有了......”
没等王慧说完，李健就抢过钱出去了，骂骂咧咧的，说王慧嘴巴那么多，那么*，一个娘儿们你懂个屁。
2
王慧和李健是同一个村子的。
屁大点儿的村子，邻里之间都知道谁家有几只猫，谁家又养了几只鸡，他们俩自然也是认识的，只不过不熟。
初中毕业之后，王慧去了珠海打工，李健靠着舅舅的一点点关系，在珠海的一个技校进修，最后进了王慧的工厂实习。
王慧身材纤细，五官精致，留着当时最时髦的烫发，但是嗓门不小。而李健，也是瘦得前胸贴后背，脱了衣服能看清身上几根肋骨，喜欢装模作样地披着件黑大衣，叼着根烟。那会儿王慧经常嘲笑他像上海滩，他也会经常逗她，说她是大嗓门万人迷。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然后结婚、生子。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样子。而是一地鸡毛。
特别是自从王慧生了二胎，得知是个女儿后，李健看都不看一眼王慧就离家出走了。
王慧刚刚能下床就抱着一岁多的大儿子去找他，这才死活把他哄回来。
王慧家里很穷，兄弟姐妹都自顾不暇，哪有人帮得了她，她唯一的依靠就是李健，特别是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她怕李健不管不顾，忍气吞声地哀求他。
婆婆也看不起她，觉得她配不上李健，克夫，常常在李健面前说她的不是，偏偏李健从小就对他妈言听计从，他妈说什么完全相信，不由得王慧争辩，一转身就对着她拳打脚踢，常常把她打得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李健重男轻女，逼着王慧继续生，生到第二个儿子为止。
就这样，王慧再生了两个，因为第三胎还是个女儿。
那个年代，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王慧强忍着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王慧自觉孩子们长大了，李健就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善待她。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但凡看到王慧对他妈说话声音大了一点，他都会来气，认为王慧用大嗓门吼他妈，不尊重她。往往那时，不管王慧是在挑水还是在井边洗衣服，他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到地上，用脚猛踢。
以前左邻右舍看到李健打她，都会去把王慧救下，劝李健，可自从有一回李健把来劝架的隔壁王大婶给骂了，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多管闲事，不得好死，就再也没有人敢来了，每每这时候，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任凭王慧怎么扯着大嗓门喊冤李健都不会相信她，也不会再有人帮她。
女儿曾劝她离婚，她也想。可是连她父母都不让她离婚，怕丢了面子，就算跑到朋友家躲起来也会被揪出去，把她送回婆家。
其实她自己也怕离了婚就变孤家寡人，跟着李健好歹有个避雨的屋子。
3
她忍辱负重，期盼着儿女能成才，这是她一辈子唯一的希望，可是李健还是把它毁了。
李健最爱的人就是他的大儿子，多年来一直溺爱他。
李健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他刚出生就找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是富贵相，将来会发大财。对此，李健深信不疑。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大学毕业了，把自己和王慧辛辛苦苦做生意攒的一点钱全给儿子，让他去开公司，指望他挣大钱。
王慧拼了老命地租住，又哭又劝，最终一半钱拿去城里买房，一半钱拿去投资开公司。
王慧本想终于在城里有房子了，她的子孙终于可以远离那个落后的地方，接受城里先进的教育了。
可是交房没到半年就被儿子给卖出去了。是王慧自己跑到城里才知道的，儿子没社会经验，这些年净学会了李健的自以为是和傲慢无知，最后遭人算计，把房子卖了，全押在一个所谓的工程项目上。而开的公司很快也因经营不善倒闭了。
王慧跪倒在省城熙熙攘攘的路边，哭天抢地，对着李健和儿子却是敢怒不敢言，一直憋着气。
儿子失业在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博，还不上债的时候就去王慧的包里拿，王慧气得吐血，拿着一根棍子追着他骂，他便躲到李健后面，本以为李健会帮着自己教育儿子，结果他恶狠狠地盯着王慧，骂她贱人，说我儿子要是被你打残了我就能打残你。
后来还有人带着一伙混混上门追债，李健虽然也生气，但还是赶紧替他还了。
尽管儿子这样了，李健还是不教育一下他，反而不断地支持他，鼓励他继续去开公司创业，去做生意赚大钱。
4
王慧心里知道，大儿子算是被他教坏了，这是她最大的痛，她对儿子之后做的事情都会多考虑一下，期望他能改邪归正。
因此王慧在李健给儿子拿钱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又被李健骂回去。
王慧哭丧着脸但又尽力冷静下来，把隔壁房间的女儿叫出来，让她劝劝李健跟去看看儿子是不是真做正事去了。
女儿一直也不待见李健，立马跑过去跟他理论。
结果李健气急败坏，把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扔，骂王慧不懂做生意人的禁忌，别人都是盼着儿子好，你倒好了，他还没出门你就说不吉利的话，还说自己一辈子穷困潦倒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个嘴巴不干净的臭娘们。
就事论事还好，可这都升级成人格侮辱了，王慧听后，五雷轰顶，再也忍不住了，真想变成一条疯狗咬死眼前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眼看她连救回儿子的机会都要被李健剥夺，还要一脚把她踩在地上，终于把自己的委屈一脑门儿全抖了出来。
王慧当时抱着孙女，从房间追了出来，哭着问李健，“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说过他了吗？我是他妈，我凭什么不能过问一句？那些话不吉利？你够吉利的了，什么都纵容他，一切都毁了还不算，还要看着儿子去死。”
“你说其他的也罢，但你这样侮辱我，我嫁给你就是为了让你侮辱的吗？你不尊重我，你当初娶我干嘛？李健啊李健，你看看你的样子，是我才忍到现在，换作别人早就跑了......”
王慧一脑门说了好多，疾风骤雨的。
“从嫁给你开始你就纵容你妈，叫你打我就打我，叫你骂我就骂我，我忍了那么多年了，现在你还要纵容儿子做无脑的事儿，别的我可以忍，但这点除非我死了。他现在变成这样，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说话，是不是你害了他？”
李健气得地拍了下桌子，然后抡起旁边的木椅子狠狠地砸过去，还好王慧躲得快，否则脑袋开花，孙女也不能幸免，看没砸到，李健又想把王慧按倒在地上打，边往王慧那儿走，边说，我今天就是要打死你，你再说，打死你......
王慧女儿一看，死命拉住李健，李健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巴掌拍到女儿头上，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女儿哪受得了，这一巴掌把她整个推到墙角，狠狠地撞上去，头破血流。
王慧也疯了，赶忙去救女儿。
看见女儿不省人事，李健估计有点怕了，也赶快过来想扶女儿，王慧也用尽全力，把他推开了。
5
这是近30年的婚姻里，王慧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孩儿，眼泪鼻涕一个劲儿地流。
这么多年，王慧总以为自己大方不跟婆婆计较，等李健明白她的委屈之后会好好待她的，她总以为她不断地付出能得到李健的认可，也总以为他会变回曾经那个爱逗她笑的阳光男孩......
那天，王慧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忍了那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她也终于接受了，认清了眼前这个教子无方，暴虐成性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没有擦亮眼睛，嫁给了这个家暴男，为了子女，婚后即使一直忍让，也不可能得到救赎，更可怕的是，他还会一点点把你侵蚀，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要踩得稀巴烂。
想要一个基因里就带有暴力倾向的人改变，那是天方夜谭，毕竟，狗是改不了吃翔的，他不仅能把你一口一口咬碎，还能伤害你身边的人。
现在，王慧在一个工厂里做流水线工人，每天工作10几个小时，有时候忙起来就忘记那些事儿了。
偶尔她还会画个还算精致的妆容，约上几个朋友一起去跳个广场舞，或者去逛逛街品品茶，赚的钱不多，但是远离了烂人烂事，她的心胸渐渐开阔，自然也能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原来她也可以这般简单生活，原来她也可以快乐一点，为自己活。
偶尔同事也会不经意地问起她老公，她淡淡地说，我现在单身！还不忘打趣儿地让同事给他她物色合适的中年大叔。她这话总能惹得同事们哈哈大笑。
现在的她云淡风轻，但是对于他，她不屑于再提起。
6
那天，她回来把离婚协议拿给李健。
李健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复杂感。他一把把它撕了。扬言王慧要敢离开这个房子就打到她死为止。
王慧朝着他“哼”了一声，拿出录音笔，冷冷地说：“你恐吓我的话我都录下来了，之前的也有，你再敢逼我，我只能请警察来跟你喝喝茶。”
王慧说完，转身走的时候潸然泪下，她想不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到底她还是记得这么多年那一点点的夫妻恩情的。可是她深呼吸了一下，擦擦泪水，坚定地迈开步子，与其没尊严地跟着他，不如一刀两断，相忘于江湖。
李健气得紧紧握住拳头，把嘴唇都咬破了，盯着王慧，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王慧走出去好几米了，听到李健的嘶吼声，还有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离婚，其实她没有什么底气，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那时唯一的念头，就像一个机器狗，没有按下开关它就不会动，还像一根刺，一直卡着喉咙，不拔掉，她咽口水都疼，所以没有签了那纸离婚书她始终觉得人生的继续键一直暂停着。
王慧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搬了出去，走的那天，李健垂着头，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女儿拉着王慧，直接去了她新工作的地方，那是另外一座城市，女儿租了个房子，地址只有王慧的小女儿和小儿子知道。
后来，李健亲自跑了趟深圳，去公安厅接儿子，他因*博被抓。
后来，李健连饭都煮不熟，经常跟儿子吵架。
再后来，家里脏得像个垃圾场，没人愿意靠近。
没有底气也要离婚，那是累积了多少年的伤心啊！也许那就是心里卑微的光一点点地在岁月长河中慢慢被熄灭，直到最后蜡炬成灰，也就没有了希望，更没有了执念。
都知道遇到渣男要及时止损，可现实中，有多少人能做到及时，又有几个女人真能潇潇洒洒地立刻放下，很多都是经历了无数次死循环，才心如死灰，但是，不管蹉跎了多久，最后还是敢决意抽身的人，都不会过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