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最后一轮明月——败*之将章邯(7)
公元前年12月,陈胜吴广起义仅六个月后,秦*大将章邯就灭掉了荥阳城下的吴广,又往东朝陈胜大本营陈城一路杀去。
荥阳正南方向郏县(河南郏县),有陈胜部将邓说负隅顽抗,章邯派一别将破其师,邓说全*覆没,只身一人逃到陈城,陈胜大怒:“汝丧师辱*,尚有何颜面见寡人?”于是将他推出殿外诛杀正法。诸将恐惧。
与此同时,章邯*主力已攻至陈城外围重要*事据点许县。
许县,春秋时期为许国;战国时属魏;三国时曹操在此建都,称许昌;此地乃是中原地区一大县,地处天下之中,为陈城西北屏藩,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可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地方,陈胜只派了伍逢一部数千人在此驻守,章邯轻松将其搞定。伍逢下落不明,其部下溃散至陈城。至此,陈城外围战线全面告破,陈胜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就在两三个月前,陈胜部将周文还兵临咸阳城下,转眼间形势逆转,如今换成秦*兵临陈城之下了,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其实,早在陈胜攻占陈城、自封张楚王之时,就显露出了他“骄而无谋”的毛病,而且症状比吴广还要严重。
有一个成语叫做“夥涉为王”,其中的典故正可以说明陈胜是如何“骄”的:从前陈胜即位之初,有几个早年间的穷朋友来找他,想沾沾故友的富贵之气——这人只要是一富贵,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人都会冒出来套交情,世情冷暖,想来大家也见得多了,不稀奇。
况且,陈胜当年在当雇农的时候,就跟这几位穷朋友承若过:“苟富贵,勿相忘!”当时穷友们还曾笑话过他,结果没想到陈胜还真富贵了。然而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也真是不识相,一见王宫里那富丽堂皇的劲儿,就有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大放厥词:“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意思是:哦哟,我们小涉(陈胜小字)果真是发达了,穿上龙袍当了个王,还蛮像那么一回事嘛。
接着,他们又把从前与陈胜一起种地受穷沿街讨饭等革命家史全抖落了出来。
老友见面,当然要说些从前的事儿,这也是人之常情。但陈胜现在可是万人之上的王了,他怎能容忍自己这些丢人老底再被掀开,万一传出去,那王的面子往哪放?于是陈胜一怒之下,竟把这些老哥们儿推出去全斩了!
论恢宏大度,这一点陈胜就远不如刘邦了,刘邦就算当了多年汉王,后来又当皇帝,也从不失草莽本色,经常与老兄弟们在朝堂上开玩笑,后来还是在一场宫廷宴会上,沛县兄弟们闹得太过分了,有跳舞的、歌唱的,吵架的,甚至还有人拔出佩剑,在皇宫大殿柱子上乱刺乱划的。刘邦实在看不过去了,才拜托儒生叔孙通以古礼重新编排了一套简易版“汉朝仪”,这才渐渐有了皇家风范。
还有一次,陈胜的岳父来看他,他也嫌老婆娘家穷,竟像接见臣下一样接见了岳父,言行举止,极度傲慢无礼,岳父大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
另有陈胜的另一位老搭档兼首席名将葛婴,当大泽乡起义之初,陈胜便派葛婴独当一面,率*南征九江郡(治今安徽寿县),葛婴不辱使命,一直打到东城(今安徽定远),遇见楚国后裔襄疆,葛婴为求得正统,便拥襄疆为楚王。但随后便传来陈胜称王的消息,葛婴愕然,只得杀掉襄疆,并随即返回陈县拜见陈胜,但陈胜还是认为葛婴背叛了他,而将葛婴处死。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本是陈胜自己说的,可一旦真当上了王,他却又计较起自己的“种”来。陈胜之“骄”,可见一斑。
“骄”的最大恶果,就是使得众将离心,诸侯自立。你想想,一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谁还会继续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帮他打天下——众叛亲离,也就理所当然了。
顺便说一下,后来西汉文帝时,文帝为追录葛婴反抗暴秦的功劳,赐封葛婴孙子为诸县(今山东诸城西南)侯,并世居于此。葛氏为感念文帝功德,遂将“葛”姓与地名合并改称“诸葛”。
原来葛婴,竟然是诸葛亮的祖先。
如果光是“骄”,那也就罢了,再加上“无谋”,这个人基本没救。
许县乃陈城屏藩,陈胜却只派伍逢一部数千人在此驻守,此其无谋之一。
章邯枭将,卒皆死士也。周文诸将弱懦,使彼席卷来前,莫有当其锋者。陈胜不卑词重礼结好于诸侯,请其来援,反拼力守城,寄望于奇迹,此无谋之二。
此二无谋,就是陈胜的必死之道。
公元前年12月,也就是周文死后一月,章邯李由大*兵临陈城之下,开始大举攻城。
陈胜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府大*,惊慌失措,忙命上柱国蔡赐登城守御,一场激烈的城市攻防战爆发了。
陈城也算是座千年古城,不但做过陈国的国都,还做过楚国的国都,城防尚算牢固,但这在章邯数十万大*面前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打到反贼大本营来了,还计较啥伤亡,不用围了,直接强攻!
于是陈城内外顿时被震天的鼓声、呐喊声、惨号声、箭雨破空声所淹没,数十万秦*蚁附而上,乌圧压的一片,将整片城墙染成墨色。
刺骨的寒风,将战士们的热血冷凝成冰,他们踏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杀人,被杀,倒下,然后被身后的战友踩踏着继续前进。周而复始,直到一方崩溃。
蔡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战争场面,他傻了,呆了,完全忘记了指挥战斗,直到一支势大力沉的利箭穿过自己的胸膛,他才回过神来,痛苦的抓住箭柄,重重倒下。
灰暗的天空下,章邯贯弓立马,仰天长啸,在他的身后,无数秦*潮水般向陈城涌去……
蔡赐战死,陈城城墙失守,张楚*与秦*又在陈城内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张楚*寡不敌众,孔子的后代博士孔鲋亦战死,陈城陷落。
死的最冤的是孔鲋,一个家世显赫的读书人,因为焚书坑儒而与秦结仇,最终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并不惜选择了“夥涉”为主,而最终为其殉葬,哀哉!
孔鲋殉了主,他的主子陈胜却早在城墙失守的时候率领残余部队逃到一个叫张贺的部将*中,这是陈胜最后一支*队了。
到了这个当口,陈胜还不服输,他命令张贺率*反击,向章邯挑战,结果不用说,在项羽韩信还未出道前,章邯是无敌的,张楚*再次被大破,张贺亦殉了主。
陈胜一败再败,这对他的名字真是一个绝妙讽刺。
张贺一死,陈胜彻底变成光杆司令了,他只得带着十几个随从,经汝阴(今安徽阜阳)逃往下城父(今安徽省涡阳县)。
从这条路线看,陈胜应该是朝他发迹之地大泽乡而去,项羽是“死亦为*雄,不肯过江东。”可陈胜却没有这种气概,他似乎还想着东山再起呢!
然而上天没有再给他机会,一个寒冷的夜晚,陈胜的车夫庄贾偷偷钻进马车里,给了熟睡中的陈胜一剑。
陈胜在剧痛中惊醒,只见一张狰狞的脸庞,对他露出了死神的微笑。
这只飞的太高的小小鸟,终于振翅而亡,但它一飞冲天的勇气,堪比燕雀中的鸿鹄。
叛徒庄贾杀死陈胜后,连夜回到陈城,将旧主的人头献给了章邯。章邯将那头仍在一旁,不屑的一笑:“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叹复可笑!”
庄贾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称是,他很高兴的自己有了个更加强大的新主子,相信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正在向他热情招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岂能做一辈子司机。
章邯很欣赏这个心狠手辣的奴才,便命他协同秦*来守陈城。章邯和李由则继续转战南北,他们不能在陈城多耗时间,盗首陈胜虽死,但各地的烽烟并没有因此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四处灭火,这场该死的战争到底什么才能结束,救火队长章邯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陈胜的余孽,张楚第三路西征*统帅,宋留。
宋留也算是能干,陈胜派他去打秦楚交界处的重镇南阳,他打下了;再派他去攻武关,他也去了;但是他只懂得孤*奋战,不懂得协同配合;只懂得往前冲,不懂得适度收。当周文被围,他在冲;当荥阳被秦*收复,他还在冲;等陈胜都覆灭了,他才回过神来,然而一切已经晚了。面前的武关他攻不进去,身后的南阳又被章邯夺回,进也进不得,回也回不去,整支*队人心涣散,每日漫无目的地四处浪战,宋留一天比一天更迷茫。
终于有一天,宋留下令,武关不攻了,南阳也不回了,转折东北,朝陈城方向撤退!
大家都在想,将*回攻陈城,一定是去找庄贾报仇的吧,果然是个大忠臣。
大家都想错了,宋留可是识时务的很,他方走到半路,就朝上蔡的*府*投降了。
宋留想,庄贾带着陈胜的一颗头都能升官,我带了这么多*队投诚,朝廷一定也会封我一个个大大的官吧!
宋留想错了,庄贾不过是个小小的车夫,章邯可以自行处置,他宋留可是张楚盗首之一啊,大名可在朝廷的黑名单里挂着呢,章邯能擅自做主吗?
于是,章邯将宋留押上囚车,原封不动的送回咸阳,交给秦二世处置。
秦二世想也没想,大笔一挥——杀!车裂!!
可怜的宋留,甚至连一个秦高级官员都没看到,就被押上刑场,由五匹马拉着,身体扯成碎片。
“这就是造反者的下场。哼,盗匪还想要升官,做梦!王侯将相,岂能没有种的么?”秦二世在深深的宫苑里咬着牙,恨恨的想。
这明显是一个巨大的战略失误。从此,各地的起义*再也没有人敢投降了,章邯必须一个接一个的去慢慢剿灭,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周文、吴广、陈胜、宋留的相继死去,标志着人民反秦运动陷入了第一个低潮期,却也标志着第二次反秦大浪潮的再次涌起,一大批楚汉风流人物将驾着这股浪潮以无比凶猛的态势冲上历史的最前台,而最先掀起这个大浪的,就是陈胜手下的一个“涓人”,吕臣。
所谓“涓人”,也就是主管陈胜宫廷内的洒扫内勤等杂务的近侍组长(注:不是宦官),大概就相当于我们现在公司里的办公室总务吧。吕臣不似庄贾宋留,他对陈胜可是忠心的很,一听说陈胜被庄贾所杀,又悲又怒,待得章邯主力离去,他就在陈城东南邻县新阳(今安徽太和县西北),重新组织了一支以青巾裹头的部队,称“苍头*”,拼死朝陈城杀来,誓要为陈胜报仇雪恨。
据《后汉书·光武帝本纪》李贤注:“秦呼人为黔首,呼奴为苍头。”可见所谓“苍头”,大概就是些地位低下的贱民。不过这越是地位卑贱,战斗力则越强,因为无产阶级革命最坚定,他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nothingtolose!
结果不用说,兵力薄弱的陈城,哪里抵挡得住战斗力极强的“苍头*”,于是吕臣顺利的攻进城来——庄贾的富贵梦没做几天,就破灭了。
接着,忠奴吕臣手刃恶奴庄贾,算是为他俩的共同主子陈胜报了个血海深仇。
接着,吕臣收取陈胜尸首,将其礼葬在砀山(今河南省永城县),谥号隐王。据《逸周书·谥法解》:“隐拂不成曰隐。”即功业未显使人哀伤之意。这个名号,倒也适合陈胜。后来汉高祖刘邦平定海内,追念陈胜为革命首功,特命地方官修治胜墓,且置守冢三十户,按时杀牲祭祀。直到西汉末年大动乱,这座坟丘才彻底淹没在荒草中,被历史所遗忘。此后又过了几千年,经过毛泽东的提醒,大家又突然想起这个登高一呼的伟人来,于是将他的坟墓修缮一新,崭新的墓碑上还有郭沫若先生的题字:“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之墓”,相信陈胜死若有知,应该对这个名号很不满意:寡人早已登王侯之位,咋临了墓碑上还有农民二字,哀哉!
自公元前年7月大泽乡举事,至12月败亡,陈胜总共风光了不到半年,真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他战略上的最大失误,就是扩张太快又死不顾家。而追究他失败的真正根源,却在于个人素质与*治出身太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说来轻巧,谈何容易。贵族制度在中国历史上根深蒂固,即使他是反秦首倡,但在那个时代,毕竟贵族比平民更有凝聚力与号召力,陈胜底气不足,驭下能力又欠奉,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但陈胜与后来的刘邦毕竟为中国历史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虽然危险性极高,但揭竿而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求来功名富贵,即使过把瘾就死,也算是不虚此一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