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胡大牛从外地回来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阵夹带着尖叫和哭嚎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那声音让胡大牛脚底一阵打软,心里直打突突,慌忙跑了进去。
这进去一瞧,便看到自己的婆娘倒在了墙角边,额头上的血把胡大牛吓得一激灵。他的老娘则坐在他婆娘身边不停地哭,嘴里一直囔着:“造孽哦......”
“娘,不是说明明死了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阿月,这...这是咋子回事哟!"胡大牛被眼前一幕幕给刺激到了,他当初去外面打工赚钱,就是为了给自个儿子,婆娘还有娘亲过上好日子,可如今还没过上好日子,人就没了。
他急需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可老娘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沉浸其中不能出来。这乍然间听到儿子胡大牛的声音,只沙哑地说:“大牛,娘对不住你,娘...娘......"
胡大牛一直等着娘亲说出来,不料老娘又哭了起来,胡大牛潜意识里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可现在他脑子里全是老娘的哭声,听得他焦躁又烦闷。
最后,还是胡大牛的二叔站了出来,把他拉到一边告知了他全部的事情。
听到真相的胡大牛,有些回不过神,随后心里坳痛不已,他愧疚,恼恨,自责,种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死命扣着掌心的肉,痛感让他清醒过来。他现在还不能倒下,不能哭,他还要留些精力和时间给自个的妻儿送葬,要好好地送他们这最后一段路。况且,还有过来帮忙操持白事的亲戚和过来吃饭的村里人也需要他去接待和打理。
原本儿子的棺材还在灵堂里头摆着,如今又添了一副他婆娘的
白天人多热闹,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天一黑,人也稀少了,胡大牛只觉得这灵堂里冷得厉害。明明七月流火的天,他却觉得置身于寒冬腊月里的雪地之中,整个大地空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02
胡大牛怔怔地看着两副棺材,心里想着二叔和他说的话。
二叔说,明明因为上课玩手机,老师叫了他婆娘过去,他婆娘当着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打了他,结果明明趁着他婆娘和老师说话的功夫,就跳楼自杀了。
而他婆娘自从明明自杀后,就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明明,整天神神叨叨的,脑子也不太清醒。有一回还把农药往自己嘴里灌,幸好被二婶看到,给拦了下来。结果,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在灵堂上撞墙自杀。
胡大牛整个心在滚烫的锅里头两面翻滚,煎熬着。他不信自己的儿子就因为被打了一下就跳楼,他的儿子,他知道。
办完丧事的胡大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胡子邋遢,眼里空洞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村子里头的人和亲戚都安慰了一番,同村的二柱拍着胡大牛的肩膀建议说:“大牛如今才39,还年轻呢,再找个婆娘结婚,还不愁没娃娃。这香火啊,就断不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听在胡大牛耳朵里,只觉得堵得慌。他看向二柱,立马就明白了几分。二柱婆娘死后,自己不到一个月就有结婚了,这很正常,可胡大牛接受不了。他总觉得自己要是这样做了,以后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找不着。
他的妻儿才刚离开,他不想让别人就这样轻易忘了他们的存在,抹去他们曾经的痕迹。这般想着,不禁对二柱起了怨怼,看着他一脸面色不虞。
二柱被胡大牛看得起鸡皮疙瘩,等反应过来后,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顿时很不爽快。自己好心给他出主意,他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瞪他。大家都是男人,心里想的不都是那档子事。
之后,胡大牛好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所有人都以为胡大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有胡大牛知道,他没有放下,他每晚一会去儿子的房间躺躺,一会又去自己和婆娘的房间睡睡,就盼着他们给自己托托梦,再见见他们。
那也不知为何,都快过去两个月了,他的妻儿却一次都没入过他梦里。每天睁眼醒来,胡大牛心里空落落的。望着墙头上挂着的两张黑白遗照,只恨往日没能多陪伴他们,到如今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那晚,胡大牛照常先去儿子房间,才刚一躺下,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儿子的书桌旁,整理整理儿子的遗物。之前,他一直舍不得动儿子得婆娘得东西,总觉得只要东西还在,人就还在。
桌子上堆积着儿子的书本,卷子,打开抽屉,他一本一本整理,翻看。他想最后再仔细触摸儿子的痕迹,看看儿子的生活。
翻着翻着,他看到了一本蓝色笔记本,他定格在其中一页,上面写道:妈妈又骂我了,不就是没考好,至于吗?估计在她心里成绩比我这个儿子更重要吧。
后面的文字写得越来越激烈和颓丧,满纸都写满了想死和人间不值得。
胡大牛看着看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氤氲了上面的文字,那里写着:今天差点就割腕成功了,结果奶奶和妈妈竟然过来了,看到我满手的血,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不知为何,看到她们眼里的恐慌和担忧,我竟感觉无比畅快。
胡大牛抹了把脸,继续翻看,“我觉得我病了,又想自杀了,活着真的好没意思。上次自杀没成功,那个女人竟不断指着我骂,说我没良心,一点都不懂她的辛苦和付出。唉,好累,不过幸好,他们没有告诉爸爸和班主任。”
胡大牛每看一页,心里的愧疚就多上几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以为只要给到儿子吃好,穿好就行,再多的就是询问他的成绩。
他总是自以为是地把儿子当作小孩看待,而这个小孩,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早已暗自长大,滋生出了利爪,把自己给伤得体无完肤。
而他婆娘为了不影响他工作选择瞒着他,他纵使心里恼恨,可如今人都没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婆娘从小到大都没走出去看过,在这短暂的一生,她的青春全部耗费在孩子和老人身上。
谁都可以说他婆娘不好,唯独他没有任何资格说她的不是。
等把儿子明明的东西整理好后,胡大牛坐在书桌旁,整整呆坐了一个晚上,他才方明白自己压根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胡大牛真的后悔了,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门。
03
胡大牛心里一直记着儿子日记里写的东西,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没法直视妻儿都离去的真相,它就像一把扎在心口里的刀子,每每想起那刀子便往里头捅的更深。他整个人也犹如患了离*之症,整日里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村里人每次看到胡大牛都会打招呼顺带安慰几句,但打完招呼后便在背后嘀咕着着:“可怜哦,婆娘和娃娃都没了,老了都没人管。”
旁边另一个妇人则撇了撇嘴,说:“我怀疑啊,大牛他八字肯定很硬,估计克妻,克娃娃呢。”
村里新来了一个外地媳妇,一听大家伙这样说,也一脸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大家伙一听有人问,便你一舌他一嘴地说了出来。说罢,有人压低了声音,向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我怀疑他那儿子这里有问题,整天阴沉沉的,那个时候我就想着他估计会出事。你看,这不是跳楼了吗?”她指了指脑袋说。
“还有他那婆娘,平时多利落的一个人,竟在儿子灵堂撞墙,也不嫌晦气。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哦。”
她们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而这话头子一起,大家伙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猜测和想法说了出来,村里的日子太过单调,好不容易找到的话资可得好好说道,不能浪费。
她们的头越挨越近,谁也没发现在她们身后还站着一位干瘪的老人,正是胡大牛老娘。
胡大牛老娘听着那些话,浑身气得发抖,立马从家里拿出一把竹扫帚。趁着那群人没注意,一扫帚过去,每个人背上都被结结实实地打到了。
一瞬间那群人都“哎呦”地叫了起来,坐中间的一个浑身是肉的胖女人立马站了起来,开口大骂:“哪个龟孙子不长眼?”
结果眼风一扫,看到了胡大牛老娘,人立马噤了声,也不说话眼睛闪躲着,心里虚得很。
旁边的人瞧着事情不好,便打算走人。不料,胡大牛老娘挡着不让走,把扫帚横放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们冒着火焰,拿扫帚的手不住打抖。
胖女人刚想劝说几句,还没开口,便听到胡大牛老娘指着她们的鼻子眼睛骂,一开始大家都心虚,也没有反驳,可随着她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大家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她们一边嘀咕着不就是说了几句一边开始用手推开扫帚走人,推搡之间,不知是谁把胡大牛老娘给推倒在地,老人也是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这一闹人半天没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随后便大声嘶喊着救人。
在一番人仰马翻后,医院。
幸好,老人摔倒的不是很重,一个下午不到就醒来了。醒来后的老人紧紧抓着胡大牛的手说:“大牛,娘知道明明和阿月走了,你心里头难过。可是你现在这不人不*的样子,明摆着是让大家欺负我们家啊。在这样下去,咱们在这村子里头根本站不住脚,谁都可以过来踩上几脚。”
胡大牛看着自己年迈的老娘,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确实是他的问题。他必须得站起来,他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不能再失去老娘了。
为了不让老娘担心自己,丧妻丧子之痛只能先压在心里,也不再外出打工,留在当地找了份工作,也更好得照顾老娘。
正当胡大牛的生活慢慢走向正轨的时候,不知从何时起,村里开始传他的谣言。
谣言说他的儿子脑子不好,自杀肯定是恶*来索*。还有说他家一年之内走了两个人,肯定是家里风水不好,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到后来竟然还有人说他家有精神病。
那些谣言就像一阵风,瞬间席卷到整个村落甚至还有周边的村子。
原本有些说媒人看到胡大牛人老实肯干,又存了点钱,有心给他说媒,在听到那些话也都歇了心思,毕竟怎么也不能把人闺女往火坑里推。
胡大牛不管媒人怎么想,可他见不得别人说自己妻儿不是,更遑论还是说家里风水的事情。
他不得不站出来出来澄清,只是澄清的过程太过于残忍。原本这一年他刻意去忘记自己的妻儿,开始新的人生,为了他的老娘,他只想好好活着。
而如今,为了自己的家,他不得不把那些疤痕揭开息事宁人。那些血淋淋的伤疤再次撕开,胡大牛疼地打颤。
他站在人群中间,无比真诚地说了出来,每说一句话,那话就像带着刀子,凌迟着他身上的肉。
可大家并不在意真相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反而在知道他儿子是他婆娘间接害死之后,竟又被添油加醋了一番,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导致后来越传越玄乎。
胡大牛的老娘知道后,一气之下扛起锄头就要跟人拼命,结果不慎一头栽进了地里,这次再没醒过来。
04
不到两年的时间,胡大牛就送走了三个亲人。当他捧着老娘的遗照出殡送葬的时候,望着脚下这片土地,心下一片苍凉。
办理完老娘的后事之后,本就承担着巨大伤痛的胡大牛彻底倒了下来,他大病了一场,差点烧糊涂了。
到了第三天,胡大牛醒来后,望着那些遗照,喃喃道:我怎么就没有死呢?
这时,他二婶端着脸盆进来,一瞧见他醒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被她的笑脸掩盖了下去,随后便叫他去吃饭。
原来这几天他生病,都是二叔二婶在照料着他。胡大牛吃着饭,眼底的泪落在饭碗里,一股脑全被他大口吃了下去。
之后,胡大牛的二叔和二婶便频繁出入他家,就怕他看不开,寻短见。每次吃饭都会多加一份饭给到胡大牛,过年过节还帮带着胡大牛买过节的东西。
村里人都说胡大牛的二叔二婶是大好人,就怕胡大牛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每次他二叔都摆摆手说:“啥啊,大牛怎么说也是我们老胡家的种,更何况他家如今只剩他一个人,那孩子也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这番话传到胡大牛耳朵里,更令胡大牛感动不已。自从家人相继离去,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亲人的关心。
好几次噩梦醒来,整个家空空荡荡没有人气,他的神*也仿佛跟着妻儿老娘进了阴曹地府。
而如今,二叔的话让他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其他的亲人,他们在担心他。
可好景不长,胡大牛的二婶突然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整个人突然就疯癫了。二叔听说城里有专门治这种疯病的,便立马带着二婶去了城里。
胡大牛也想跟着去,不过被二叔拒绝了,他说家里马上要收稻谷了,要是我们没赶回来,你就帮我们收下稻谷。
正是马上农忙时节,家里确实不好走人,胡大牛也没多想,立马答应了下来。
二叔二婶走后,村子里又开始传胡大牛家里惹了恶*的事,和胡大牛沾上边的都会遭遇不幸,先前是他儿子婆娘,后来是老娘,现在又轮到他二婶了。
一开始,大家只敢在私底下悄摸摸地说,后来说的人多了,就好像多了层保障,开始搬到台面上说。
甚至有人看到胡大牛,直接就说:“大牛,你家有恶*,你晚上睡觉小心点。”
胡大牛自然是气恼的,他当即就和那人打了起来。可即使这样,依然挡不住村里人嚼他的舌根。
说的人多了,听得多了,胡大牛自己也不知不觉上了心。
他二婶已经在城里呆了半个月都没好消息过来,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家的恶*在索命?
一个人失去的东西太多,便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紧紧护住自己仅有的。
再一次听到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胡大牛只问了句:“要是家里有恶*,那该怎么办?”
“恶*本是冲着你来的,只要你死了就好了呀。”一个满怀恶意的声音插了进来,是二柱。
胡大牛看不惯二柱,不欲搭理他想离开。二柱一把挡住,斜着眼瞅着他说:“怎么,不信啊,爱信不信,反正也和我没关系。”
周围人怕出事,连忙抓着胡大牛说:“你别听他乱说,哪有这种说法。”
胡大牛点了点头,他也不相信。可是到晚上,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白天二柱说的那话,那是以命抵命。
乡下很多迷信的东西,也不能说全部没用,所以胡大牛其实也是半信半疑。可一想是二柱说的,他那人一向不太靠谱。
没过几天,村子里头的人竟然都在说胡大牛是个白眼狼,他二婶好心帮扶他,他却害了二叔二婶一家。又说胡大牛招惹了恶*,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出事。
胡大牛百口莫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他自己都要相信这些话了。毕竟身边的人确实一个接着一个走了,他也变成了孤家寡人,连二叔家都被他牵连了。
如今走在路上,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些不满和恐惧,他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活着太累,满目悲戚,心里早已一片荒芜:他们在怕什么呢?也许真的只有自己死了,二婶会好,一切都会变好吧。反正他也没什么牵挂了。
胡大牛把二叔家的稻谷全部割完的那天晚上,摸了摸儿子,婆娘和老娘的遗照,又把自己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的村落都走了一遍,最后在河边站了很久,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05
胡大牛死后的第二天下午,他二叔便带着二婶回来了。
村里人发现他二婶精神头特别好,才知道原来治好了疯病。大家都替二叔开心,但一想到胡大牛死了,一时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胡大牛二叔也不在意,匆匆替胡大牛收尸,办完后事后,又帮着给他处理遗产之类的事情。村里头都说胡大牛的二叔真是个好人啊。
过了段时日,村子里头准备拆迁,由于胡大牛家已经没人,那笔拆迁款给到了他二叔家,村子里的人只说这是好人有好报。
拆迁款下来后,胡大牛二叔一家便搬到城里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只是二柱每次喝醉酒后,都会站在二叔家门口,嚷嚷着:“恶*索命哦!”
有人看到他这样,便“呸”了一下,说:“二柱,你可不能这样指着胡二叔家,胡二叔多好的一人啊。”
“切,好人,我二柱是个孬种,可这里头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说完便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的人听得一脸懵。
哪知,当晚二柱竟说起了疯话来,不停地说“大牛,不关我的事,要找去找你二叔,是你二叔要害你,和我没关系。”
二柱媳妇吓得缩进了床角,然后在二柱清醒的时候,终于弄明白了咋回事。
原来,关于胡大牛家的那些谣言是二柱最先说出去的,他一直看不惯胡大牛,又无意间知道胡大牛积攒了一笔钱财,足够儿子读完大学。便心下一动,转眼把这钱告诉了胡大牛的二叔,这时,胡二叔知道村里头准备要拆迁,两人便合计着一起散播谣言,把胡大牛给活活逼死了,而他二叔也顺势拿走了胡大牛家的遗产和拆迁款。
知道真相后的村民,心下唏嘘不已,暗骂胡二叔家太缺德,可有想到当初自己也曾说过那些话,脸上又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都有些庆幸胡二叔家搬出去了,也免了尴尬。
胡大牛一家人都没了,即使知道真相也掀不起什么水花,而村子里头又有了新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