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趣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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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1/29 2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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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老小伙成了我的第三任父亲。我一个人被撂在了地窑里。当初和姑姑一起住的那几个月里,每天我都操心着姑姑,放学后急匆匆地赶回地窑,给姑姑做饭、洗漱等,等一切做完,深觉腰酸背痛,拿本书躺在坑上随便看几眼,很快便入睡了。一天天就这样过来。心里满满的,脑子也是满满的。

但姑姑的离开却掏空了我的心,突然间我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包围住,这感觉令我神思恍惚,不知所措。

我开始失眠,总是在夜里两点半左右的时间里。突然间我就醒来了,再也无法入睡。抬头看看窑门前的时钟,几乎总在那个时刻。

夏天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山野一片惽寂,却总能听到各种虫鸣的声音。这么好的地窑不会白白地荒废,山下面好多居民发现了这个好居处,向村民掏了一定的租金陆续地租住在这里。有的人还在这里搞起了小规模的家庭农场,养了鸡,喂了鸭等。比起和姑姑当初来的时候,这一块不再那么冷清了。

姑姑在的时候我没觉得害怕,可现在,我一觉醒来,却感觉自己象是住在坟墓里一般。弧形的窑背墙、圆形的穹顶、拱形的窑门,一切都和坟墓的形制一模一样。我在想,不知道人是按照坟墓的样式打造活着的住所,还是照着生前的居室打造死后的墓穴。

我不敢去照镜子,炕头前的那面镜子起来小便时一眼便能看到,可看到镜子里的我却十分胆怯,那张常在镜子里出现自以为还算漂亮常常对镜自我欣赏的脸,怎么总是突然变成某一个在哪里看到过的死人的脸。那些我曾经读过的小说里的人物也突然清晰而真切地跑到我面前来。我想确认那就是我,鼓着勇气再次去看,却更加地浑身发抖,心惊肉跳。正如姑姑常用的那个比喻,象筛糠一般。我无法形容那面镜子带给我的巨大恐惧,我再也不敢面对它。我感觉我的*正在被它摄去,我的血正在被它吸走。

一个阳光特别灿烂的中午,我叫上张梅梅来到地窑,让她也对着镜子照。看镜子里能不能照出**,照出死人来。张梅梅说镜子好好的,她看到的就是她自己。

我强调说,白天是这样,晚上就变了。只要一望到镜子,里面就出现各种各样死人的脸。出现最多的就是我的第二任父亲,那个被压在秦岭山中的工程师的脸。

再也无法忍受那面魔镜了。

那一天的傍晚,我预备好了一根铁棍,拉上张梅梅给我壮胆。我挥起铁棍闭上眼睛用力朝镜子砸去。那面涂抹着彩色花纹的姑姑从祖父那里继承的方镜哗啦一声碎裂了,玻璃渣掉了一地。

碎片也不敢去捡,它们会割裂我的脑袋。阳光照进窑洞里,一片片的镜面反射着古怪而斑斓的光。我命令张梅梅快快把碎片扔到山沟里。张梅梅打扫净端着铁簸箕刚走出窑门,我又追出来,大喊着,不,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倒沟里。

“那倒哪里?”

“带走,你把它们带走,带到山下面,扔到厕所里,臭死那些*,熏死那些*!”

“你真是神经病!”张梅梅对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做神经病,以后,很多人都叫我神经病,这个帽子戴上去容易摘下来难,几乎笼罩和压迫了我一生。

张梅梅认为我生病了,应当去看医生,特别要去看心理医生。她说我是受刺激了,有心理问题,而我只想尽快逃离那地窑。我向学校申请还回到学校里去住,但一直没有获得批准。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开始彻夜失眠。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被一个年老的老太婆强奸了,老太婆身上竟然长了一个男人的生殖器,又细又长。老太婆在我身上做了发泄,柳拐子的腿忽然间又直了起来,然后她拖着一个瘦瘦的衰老的背影朝着一处房子走去。

我再也不能入睡了。

拥被而坐,我的脑子里全是老太婆走向的那处房子。啊,那不就是老小伙的学校吗?

穿上衣服,扫了一下表,又是夜晚二点半多的时候,差五分三点。我打开窑门冲进夜色里。

这是我第一次半夜三更在空旷的田野里奔跑,一个25岁的女孩。我不知道害怕,听到各种树、植物在风中飒然作响的声音,大地在夜晚的沉睡里展露的一切响动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只是奔跑,朝着尖顶直刺星空的地方。

这样的勇敢和无畏,为我以后逃离精神病院做了最初的演练。后来,我不止一次地奔跑在夜晚的*土地上,深沟大壑间的小路上,为了一个要活下去的念头。

姑姑和老小伙惊诧于我的到来。我扑在姑姑的怀里象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就像姑姑也曾在我的怀里大哭一样。

黑夜绝不会永无尽头。

老小伙在秦州城里有一套寡母留下的破旧单元房,二室一厅。我的到来让老小伙决定搬到山下去住,他要收留我,让我和他们一起生活。

但这可苦了老小伙。单元房位于川口,处在秦州城的最南端,而频阳塬却在最北端。老小伙每日骑着自行车要先穿过十里长街,把自行车寄放在山下,然后再步行爬山到塬上。每天,老小伙五点钟就起床了,花二个小时到达他的山村小学。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中他就这样坚持了好多年。

他从没有半句怨言,甚至是不悦的表情。他爱姑姑之深也非常人所能做到,每天傍晚征尘未洗,就先给姑姑做饭,晚上坚持给姑姑洗脚、搓脚。最不易的是姑姑的病偶然发作,莫名地骂他,他也从不发火。

春夏之交,姑姑最易发病,那年春天,姑姑踅上了川口桥,她一见到那桥就往下跳,别的桥她不跳,就专跳那个桥。

为此,老小伙抱着姑姑的腿给姑姑下跪了好长时间,姑姑才不跳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脾气的男人,说到底他的忍性应当是来自于他的善良。

幸福大概总还是多一些吧。暑假是最快乐的时光,姑姑拉着手风琴老小伙唱歌。他的嗓子有点沉闷,但唱起《北国之春》、《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三套马车》这类低音调的曲子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唱得我心发颤,唱得我泪水长流。

“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闲来可曾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低沉的带着阵阵咳嗽的声音,总是成功地把我带入怀旧和伤感氛围里面,令我想到很久以前,想到死去的父亲、不知所终的母亲,童年的马兰河,还有那抱恨而死的工程师。

老小伙还给姑姑画了两张肖像画,在画的右角分别题了这样两首诗:

两泓碧潭布愁云,一双娥眉怨深深,窗外莺歌蝶恋花,无限思绪缠伊人。

莫道相识皆是缘,人似微尘天地间,若是心境平和时,花开花落才自然。

老小伙的才华令我震惊,更令我汗颜,我自以为我是写作高手,但在他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写诗就象是吃饭一般容易。在他笔下,真如文学理论上讲的,凡世间万物,皆可入诗,诸般情感,都可成文。他每天从山上回来,一路所见所感,随口吟出,家中闲事,亦能成诗。他在山上学校闲来无事,开辟了一块桃园,精心种植,为此也写了不少诗句。他画画,尤喜丰子恺画,每每端详品咂,爱不释手。

恬淡闲适、疏疏朗朗的几笔突现自然之趣和童真之味的画,我也喜欢。

或许,他深受这位画家的影响,他的诗也有这样味道。严格来说,他的有些诗不能叫诗,叫什么体裁我说不清楚。但我很喜欢,觉得里面充满生活气息,灵动之气,非天生才子写不出来。

他的画我没办法展示给诸位读者,请允许我在这里打开他的笔记本,陪我一起翻翻看看他写的那些东西:

《暮游北山》:暮从碧山落,月悬山岭间,涧水畅流去,青石亦唱欢。濯足解暑意,荡胸除心烦;苦夏荼众生,乐此又怨天。

“痛恨”老曹,把我的沧桑和执着用照片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常常自嘲是鲁迅大师笔下几个悲剧人物的缩写,孔乙己的无可奈何花落去,阿Q的不圆不圆,祥林嫂的坎坷,闰土的那份亲和与憨厚……

在土里呆久了事实上有许多木讷,也多了常人少有的孤僻,更另类于人群之外的张狂和痴想,便往往成了人们偶尔谈论间的笑料……

子恺画画图简单,时时接近大自然,处处都是好风景,陶公哪能不喜欢?许多“大师”逆了天,总想突破老祖先,传统经典不遵循,丑书丑画臭万年。

窗外微风吹,万念已俱灰,扎根桃花源,谁惹我心烦。

……

好了,我不给大家念了,实在太多了。

从他的这些文字里,我能隐约地看到他以往的生活和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基本上他是个乐观向上的人,但他的无奈、惆怅以及孤独也在他的文字中显露无遗。

他的诗或古典或现代,或俚俗或庄重,或描摹或感慨,那清新的文字,那自然的表达,那不饰雕琢的风格韵味和率性真情,都是我非常喜欢的。

我常常想象他这样天生有才的人,为何蜗居在乡村而没能到秦州城里来发展呢?是他自己喜欢清静愿效陶公隐于乡村,还是教育局的领导没人发现而埋没了他呢?

像这样写了满本子诗作的笔记本,他有好几个。有一年寒假,他们学校组织老师去西安游玩,别的人游山逛景,而他却冒着大雪跑到曲江,专门去看刚刚建起的“唐诗峡”。他在那里整整站了一天,把“唐诗峡”上面的诗碑词刻全部抄了回来。第二天,他又跑到西安碑林,把碑林里历朝历代诗词也抄了一遍。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做过,反正我在西安上了四年大学而且学的是中文,却从未这样想过,那些自认为学富五车的大学老师们也没有人提醒过我们。

功夫在诗外,看来他能够出口成章,不是没有理由。

这样的人待在荒僻的乡村真的有点屈才。

他读书读得很细,不像我对文学史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大纲的脉络,而他对喜欢的诗人的诗是有专门研究的。比如李商隐,他把那本《李义山诗集》几乎要翻烂了,而我顶多看一本《唐诗三百首》而已。

他的书法也很不错,他练习的主要是柳公权的字,柳公权正是生于唐朝的秦州人,柳体字形遒劲,字字严谨,这或许也象是老小伙的性格,干什么总是那么认真,随性中不失于执着,散淡中包含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他对我说,自古书文一体,好文的人也多好书。他是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写写书法。他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叽里拐弯让人看不懂的字,所以他从不写草书,他临的贴主要就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他写出来的字,一个是一个,庄重老实,甚至有点笨拙,也有点象他的人一样。

而我则以为他之所以耽溺于文章、书法,画画,还有他的桃园,一定是和他的孤单有关。一个没有女人的老光棍,呆在没几个孩子上学的几乎要废弃的山村小学里,如果不是寄情于这些,真是难于打发时光。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称道他,是因为在随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一个天生才子,竟然也毁在了我的手里。我象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犯,我出生不久,我亲生父亲就死了,然后,我杀死了我的第二任父亲,随后又杀死了我的第三任父亲。

他们都是美玉一般的人物,都在我的手里玉碎*消。

回到当下,姑姑有幸结识了这样的人,比之之前的工程师,我认为要好多了,工程师虽然也有才,但他的性格激烈急燥,甚至有些偏执,注定是一种悲剧的结局。而温良敦厚又不失幽默风趣的老小伙,才真正适合于姑姑。

谁说姑姑是神经病,她在选择伴侣上真的很有眼光。

而我会不会又要成为姑姑幸福生活的障碍?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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