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变成鱼之前，我是个人。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村前有一条小河，潺潺的向东流去。我父母都是农民。
溪水我从小就爱读书。不是因为书能带给我多少知识，而是因为我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很多话都在重复，浪费时间；别人也听不懂我说什么，但是在书中我发现了很多乐趣。
生活本身就死气沉沉，我觉得我是为了寻找乐趣而来的，没有人能带给我快乐。我喜欢胡思乱想，喜欢盯着某一处发呆。
比如，我六岁的时候，盯着一只蚂蚁，发了好大一会儿愣，想象自己是蚂蚁，飞到了天上，遇到了各种小动物。至于我的记忆为什么这么好，天生的。直到妈妈喊我吃饭。
有一次听我妈对我爸说:“小伟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我喊他几声，他都不应。”我爸没出声，只听他叹了囗气。
我天生有一种诗人的忧郁性格，会无缘无故的伤心，会盯着某种东西想得很多。我沉默寡言，朋友不多，主要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也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太阳的家在哪儿？我又从哪里来的？云为什么会在天上飘……”
有一次，我把这些话告诉一个小伙伴————小胖。他用胖乎乎的手戳了我一下脑门说：“瞎想什么，还不如回家睡觉呢。”所以，我都懒得和他们交流。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我遇见了香香。
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侯，香香转到了我们班。她大大的眼睛好像蚂蚱的脑袋；头发很长，又像夏天里知了的叫声，一声连一声。
香香是我的同桌，大概她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身上散发着香精头油的味，大家都叫她————香香。她每天的头发乌黑发亮。我有一次问她：“你的头发那么亮，是抹的香油吗？”“不是”她干脆的说“是发油精。”
我们两家住的很近，放学经常一块儿回家。有一次我问她：“香香，你喜欢读书吗？”“喜欢呀！”她笑盈盈的回答。“我家有很多小人书，有成套的《三国演义》》。”香香急促的说：“那你赶快拿出来呀。放学后，我在村边的北场草垛子那儿等你。”
我们俩就靠在北场草垛子上读书。夕阳的余辉把我俩都照成了金色的人。
夕阳有时，我俩谁也不说话，躺在草垛子上看火烧云，云彩一会儿变成一条狗，一会儿又是一头小狮子，一会儿又是一群绵羊……
小胖他们几个老拿我们俩个取笑，老问：“你们俩个神神秘秘在干吗？”随后他们就起哄：“你们两个亲亲吗？”我红了脸，香香倒是很大方，跺了小胖一脚：“滚一边去。”
我们还是继续在一块儿读书，有时候也讨论书中的内容，有时候香香给我带很多吃的：瓜子、松仁、花生、核桃……我觉得，我离不开她。也想，我们俩个就一辈子这样。
后来，我们一块儿考进了初中，但不在一个班。每天晚自习后，我们俩个就结伴回家。她在前，我走在后，中间隔了10米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我快步走在她面前：“香香，今天讲的数学你会吗？”她歪着想了一会儿，就告诉我，让我重新给她讲。有时候我们也说一下班里的趣事。
初中毕业时，有一天晩上，月光如水。香香把我从家里叫出来，我们俩个一前一后的向北场草垛子走去。远远的就闻见了泥土和着荒草的气息。到了草垛子之后，香香背着我，我看见她的肩膀在抽搐。就板了她的肩头，问：“你怎么了？”这时，我看见她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白皙的脸上充满了忧伤：“小伟，我可能不会再读书了。”我很诧异：“为什么？”
香香开始抽泣起来：“我没有考上高中，我爸去县城查了我的分数。”我也跟着伤心起来：“老师说，我考上高中了。可是，我们俩个要分开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忽然记起来，可以复读呀，继而我拉着她的手：“香香，不怕，我们可以复读啊！”
她的手冰凉，没有吭声，任由我握了好久。后来，她缓缓地说：“我也不想读书了，可能，要去省城打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很悲伤。后来分手的时候，我忽然满脸胀红的说了一句：“香香，你放心吧，我以后会娶你。”
其实，我那时候说的真是心里话。既便是现在，如果她还活着，我也会娶她，我们会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
我从来不认为爱情和知识会划等号。爱情有时是一段点点滴滴的相处时光，是那个人给了你今生唯一的温暖，那个人是你的希望。
后来，我就去上高中，又考上了大学。香香去打工了。我们一直通着信，她的文采很好，她说在工作之余读了很多书，也投过稿，发表了几篇文章。
我就写信鼓励她，让她自学。我还记得我们写信的内容很简单，我给她说一些大学生活，她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每次信的结尾处她都说上一句：“我们不要食言，好吗？”
我不知道她说的食言是什么言，但每次我都回答：“绝不食言。”
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回家过春节，她也回来了。她长成了大姑娘，身材高挑，眼睛还是大大的，皮肤白白的。我们俩个趁着月光，去了草垛旁。她害羞地看着我说：“你毕业之后干什么？”我说：“不知道，现在工作难找，可能安考研。”
我顿了一下，有一个问题我琢磨了好长时间了，想问她。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有男朋友吗？”她诧异的抬起眼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天说：“没有。”停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曾经，有个小男孩说过要娶我。”“哦”我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心中勃然大喜，上前一步，攥住她的胳膊说：“我说的，我要娶你……”
她满眼欣喜的看着我。
后来，我去省城又读了研究生，刚读了一年，就听到一个消息：香香她跳河了。我不相信的从省城往家跑，不知跑了多久，来到她家门口。
她妈妈看见我满面灰尘、狼狈的样子，眼泪流了出来，边哭边捶打我：“小伟，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女儿等了你好长时间，你也不来找她……”
我泪流满面，无言反勃，我浑身颤抖的跌坐在门框上，低声问：“她为什么要跳河呀！再等我一年，不好吗？”
时间仿佛凝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妈妈去里屋拿了一个信封给我，说：“这是她交代给你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走出来的，我紧握着信，满面泪水的走着。后来发现自己无意识的走到了一片荒地。
夕阳的余辉照着这片荒地，我忽然想起这是原来的北场草垛原址。金色的光似乎在哭泣。
我坐下来，把信打开，那熟悉的字体像根刺一样刺入了我的骨头。
小伟：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在了。
我从初中时就盼望和你生活在一起。既便后来我参加工作，你去上了大学。我也觉得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
我上星期休假，特地去你们学校找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远远看见你和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边说边笑的走着。我那时瞬间明白了，我们是永远不会在一起的……
小伟，我走了，让我们的美好停留在小学、初中吧！
爱你的香香
年3月
日
天哪，这就是她离世的理由，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明白，爱情和财富、地位、知识无关。她是被自卑害死的，被传统观念害死的。
换言之，我的爱是被我害死的！
我从学院退了学，终日蓬头垢面的坐在香香死的那条河边。我已无所谓生死了。
换言之，我已经死了。如果知道我上大学会给她深深的自卑，我宁可不上。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不知坐在河边多少个日夜，我不吃不喝，嘴里念着香香生前喜欢的诗，说着一些思念她的话。别人都说我疯了，我才没疯呢！疯的是世人，你们爱过人吗？有过真爱吗？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活着？
有一天，我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水里，我死了，用世人通俗的话说————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人鱼，上身是人形，两条腿变成了银光闪闪的尾巴。
人鱼我在海里终曰的游着，流着泪寻找着我的香香。我游过很多地方，蔚蓝的大海，弯弯的山溪，我搜寻着香香的气息。
我爱的人她不可能离开我，我这么爱她，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没有对哪个女孩子动过心，可以说连仔细看过也不曾。我只想着毕业后就跟香香结婚。谁也管不了！
我就这样漫无目地游着，饿了，吃一些小鱼小虾；渴了，就上岸喝点儿溪水。我
骨瘦如柴。
我始终没有找到香香，不知道她躲藏在哪儿？她肯定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我还在！
有一天夜里，我游的累了，仰面躺在大海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小伟，小伟，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啊，是熟悉的香香的声音。我睁开眼，周围是一片浩瀚的大海，什么都没有。我直起身子大声喊：“香香，香香，你在哪儿，我是小伟。”耳边传来了海风的呼啸、汽笛的长鸣。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是，我真的感到了她的气息。或许她己化作水中的珊瑚，或许是一棵水草，也或许是一滴水。
我从人变成了人鱼，只为了寻找我的爱。她的名字刻入了我的骨髓————香香！
年2月19日23：00
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