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未儿:
今日上元,朕带你去逛庙会,见一群垂髫(tiáo)小儿在街头追逐嬉戏,甚是欢乐。
你莫名感慨,说忘了自己儿时的模样,更忘了与朕初见时的情形。好在朕都记得,索性写下,留与你将来慢慢看。
你儿时贪玩,入宫第二天就因追逐小猫迷失在未央宫园林。
那时朕正在林深处练剑,天色渐晚,林子上空蓦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啼哭,可把朕吓得心惊肉跳。
待缓过神来,循着哭声找去,就看见你小小的人儿蜷在树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朕从不知这宫里还有如此小的女娃,问你是谁,你却只会大哭大叫,“大哥哥救我,大哥哥救我……”
朕见你如此惊恐,只能先将你抱回宣室,谁知你一见这庄严肃穆,哭得更凶,抱着朕的脖子不肯撒手,鼻涕眼泪蹭了朕一身。
朕无论如何都不能使你停止哭泣,情急之下,突然心生一计,举起拳头说要给你变个戏法。
你竟瞬间不哭,睁大好奇的眼睛望着朕。
朕心中大喜,在你面前晃晃拳头,随后让你将它打开,你迟疑又满怀期待,打开一看,顿时满眼惊喜——朕给你变出了一枚小小玉钩。
你把玉钩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打量,一脸不可思议,弯弯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朕趁机叫人拿来温水浸过的帕子,给你擦净小脸,这才看清你的模样,还是个挺俊俏的小丫头。
朕见你喜欢那玉钩,就问送你可好,你顿时咧开小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大哥哥。”
朕还是头一次知道小孩子竟是如此可爱的小东西,简直让朕的心都化了。
你却不准朕叫你小孩子,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你是皇帝的上官婕妤。
朕惊愕不已。此前朕只知你年纪尚小,却不知竟是个刚断奶的小女娃。
你不知朕的身份,依然叫我大哥哥,抱着朕的手臂请求我帮你寻找走失的小猫。
可你太小,就连那小猫有多大,长什么样子都说不清楚,最后干脆将两条手臂往胸前一抱,说:“它这么大,只有白天和点灯的时候才会出现,夜里灯烛一灭,就消失了。”
消失了?朕被你说得摸不着头脑,你难道是养了个神兽不成?
无奈之下,只能叫人去询问你的宫人,才知那小猫早已回宫。
朕特地送你回宫,去拜见那只比你还要聪明的神兽,这才知道原来是只小玄猫,灯烛一灭,可不就消失在黑暗中么。
你喜极而泣,将它抱在怀里又搂又亲,对朕说它是你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
朕简直哭笑不得,“一只小猫而已,怎能称为亲人?”
“大哥哥有所不知,未儿在这宫里无亲无故,也只有将它当成亲人了。”你说着,又要哭。
朕赶紧将你抱起,“我在这宫里无亲无故,从今以后,我做你的亲人如何?”
“好!以后未儿有好吃的,都留一半给大哥哥。”你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朕却差点红了眼圈。未儿,感谢小小的你来到这里,从那一刻起,朕在这世上再也不是孤家寡人。
——大哥哥于元平元年上元节。
2
“启禀皇后,敬夫人求见。”宫人忽然前来通报。
我赶紧收起书信,坐到妆镜前去,“快请!”
母亲近日来得殷勤,我本不想见任何人,但又不忍心让她为我牵肠挂肚,只能每日与她打个照面。
我正往脸上扑粉,母亲与霍成君走进来。
霍成君是外公与妾室显夫人的小女,虽是我的姨母,却与我年纪相仿。我入宫后,她时常跟着外公入宫来找我玩耍,与我甚为亲密。
我在镜中朝她二人笑笑,霍成君表情有些僵硬。先帝一去,举国哀鸣,宫中愁云惨雾,她自然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与我在镜中对视片刻,红了眼圈儿,“这脸上的泪痕可以遮盖,心底的悲痛又岂能掩饰?”
到底是母女连心,我本想装作若无其事,还是被她洞穿一切,“母亲放心,我本就粗枝大叶。”
“粗枝大叶,只因无事值得你放心上。但先帝驾崩对你来说不啻(chì)于天崩,你心里苦,别人不知,我这当娘的岂能不知?”母亲背过身去偷偷拭泪。
我赌气扔下手中脂粉,“他只是化成龙回天庭去了,有什么可哭的?母亲还是请回吧。”
母亲见我恼火,赶紧擦干眼泪,“对对对,先帝的确是化龙而去,臣妇今日正是奉先帝遗诏……不不不,先帝的嘱托而来。先帝去时,曾留下这个,并叮嘱臣妇一定要督促皇后奉诏而行,皇后请过目。”
母亲诚惶诚恐由袖中掏出一方缣(jiān)帛,刚要展开,被我一把夺了过来,就着案头的白烛引燃,丢进香炉。
敬夫人失声大喊,“娘娘,那可是先帝赐你的休……”
“无论是什么,烧了也就没了,此事也不必再提。好了,本宫乏了,母亲回府去吧。”我挥一挥手,故作冷漠。
外公却在此时赶来,撞见满眼含泪的母亲。
“这是出了何事?”外公惊问。
霍成君代母亲回答,“长姐奉先帝遗诏来请皇后离宫,但皇后抗旨不遵,烧了遗诏,还请父亲劝劝皇后。”
外公一听,脸上反倒露出几分欣慰,“好,好,未儿终于长大懂事了。放心,只要你留在椒房殿,外公保你一生荣华富贵,独掌大权。”
母亲与霍成君见外公竟帮我说话,惊愕不已,最终无奈离去。
我对外公报以微笑,心却是冷的。先帝一走,天下再也无人懂我。
我并不贪恋什么荣华富贵,也不稀罕什么无上大权,留下来,只因为这是我的家。
我六岁就来到这里,和先帝相依为命,在他的呵护下长大。他走了,但留在椒房殿的欢声笑语和温情却足以暖我余生。
3
外公来请我的玺书,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已决定将昌邑王刘贺过继给先帝为子,继皇帝位,尊我为皇太后。
我手执皇后玉玺,犹如千钧压顶,不知这玉玺一落,会把大汉交到一个什么人的手中。
外公见我迟疑,一把按住我的手,玉玺落下,噩梦开始。
那刘贺简直就是一团烂泥,荒淫无道,不知廉耻。来时路上就强抢民女,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进了宫也不知收敛,先帝的灵柩尚停放在前殿,他竟将昌邑国的乐人引入宫中,击鼓吹箫,寻欢作乐。
我连夜叫人去请外公,让他废了这个昏聩无能的东西。
外公赶来一看,也是雷霆震怒,当场斩杀了那些乐人,但任凭我再三哭求,却始终不肯答应废帝之事。
我这才懂得什么叫人走茶凉。先帝在时,将外公奉为尊长,事无巨细都与他商议,如今他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外公维护的却是自己一手拥立的无耻之徒。
我痛定思痛,要废刘贺,只能靠我自己。
我不会什么铺谋设计,只能派人盯着刘贺,将他所犯的罪行一一记录在册。
到他继位二十多天,那些书简已堆积成山。
我请来外公,让他过目,并与他做最后一次商讨,“刘贺失德,祸国殃民。外公若再不决断,我只能不顾外公颜面,亲自颁诏。”
外公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强硬,与我对视许久,黑着脸拂袖而去。
我一夜未眠,不知翌日早朝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刘贺不倒,我决不罢休,宁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与外公抗争到底,反正最坏也不过就是陪先帝一起躺在那里。
来日一早,外公便率众臣前来上奏,请我废黜他的帝位。
我身披凤袍在宣政殿拥兵而坐,叫人将刘贺绑了押至朝堂。外公当堂历数他累累罪状,铁证如山,刘贺不敢狡辩,我手起玺落,一道懿旨将他废为庶民。
做了十年皇后,我还是头一次行使手中大权,也终于明白大权在手的意义。只是不知先帝见了我这副样子,是喜是忧。
他生前不曾让我沾手半点朝堂之事,说定国安邦都是男人的事,但如今他不在了,江山不稳,我不能坐视不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贺之后,外公经慎重斟酌,将卫皇后的曾孙刘询过继与我为子,继皇帝位。。
我亲自召他入宫长谈,见他沉稳刚毅,忠厚恭谦,虽长在农家,但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都带着帝王风范,这才答应颁下玺书。
谢天谢地,这一次,我与外公总算没看走眼。刘询继位之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使得天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我也终于放下心来,从此不问政事,深居简出,躲在椒房殿自得其乐。
唯一的憾事,是刘询的发妻许皇后在分娩时去世,我的小姨母霍成君入宫,做了刘询的皇后,我名义上的儿媳。
按宫规,她本该常来向我请安,但她的母亲显夫人说她是我的姨母,要请安,也是反过来才对。
非但如此,显夫人还以我没有子嗣为由,唆使朝臣向刘询进言,将我赶出椒房殿,请正宫皇后霍成君入住。
刘询一口回绝,闹得霍成君颜面尽失。
我对此除了深表无奈,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是太后,不能擅自打破宫规,这后宫若是任由显夫人指手画脚,岂不是要大乱?
显夫人大怒,与我反目成仇,霍成君也与我疏冷,从此不相往来。
我为此偷偷哭过,但后来也就渐渐好了,习惯了与她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多年以后,显夫人竟不请自来,一来就与我亲亲热热,仿佛与我之间从未发生过不快。
“臣妇最近新得了些西域美食,想起太后自幼喜欢吃些稀罕的东西,因此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拿来给太后尝鲜。”
显夫人兀自说笑着,亲手打开那些精致的木盒,露出各色果干肉脯,屋子里瞬间异香扑鼻。
我谢过她,却没有去接她递上来的美味。
4
未儿:
朕方才偷吃仙丹,被你撞个正着,非要讨一颗尝尝。朕与你纠缠不过,头一次对你动怒,惹得你噙着泪花跑开。
你这丫头,真是天生的馋猫,什么都想尝尝,你难道忘了儿时曾为好奇吃过的大亏?
那年你七岁,番国送来一批观赏果木,枝头挂满奇花异果,色彩鲜艳香气袭人,朕瞧着喜人,就叫人都搬到椒房殿去给你。
谁知朕接待使者的筵席还没散,宫人就匆忙来报,说你好像是中了剧毒。
朕大惊失色,一边叫人去请太医,一边急匆匆赶去看你,到了椒房殿一看,只见你双唇又红又肿,已经无法张嘴,只能一个劲儿地流着泪。
太医赶来,一时无法查明你身中何毒,束手无策。
朕急得团团转,一低头却发现那些果木的枝头已变得光秃秃。朕突然想到,你定是见这些果子诱人,给摘下来吃了。
一问你的宫人,果然如此。朕一怒之下,当即叫人绑了番国使者,又叫太医严查这些果木。
那使者听说自己送来的贡品惹了祸,吓得魂飞魄散,待见到你的样子,听清楚事情原委,顿时哭笑不得,叫太医快去找一味药煎水给你服用。
原来那些花果本身无毒,除了观赏之外,还可用作香料,或者入药。
但你嘴馋,也不问清楚就冒然摘下来吃,还放在一起吃,这其中有几种药性是相克的,才导致出现中毒症状。
朕如今想起那场虚惊,依然心有余悸。
你生性好奇,什么新鲜的东西都想尝试一番,尤其无法抵挡美味的诱惑。
朕走后,你若留在后宫,定要万般小心,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吃的,特别是来路蹊跷的东西,切记病从口入。
——大哥哥于元平元年三月初三。
5
先帝走后,我每每读起这封信,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太医说,先帝身患痼(gù)疾足有两年,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元平元年初,他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着手安排后事。
我不是那么迟钝无感,早就疑心他有事瞒我,非要尝尝他的仙丹,并不是因为嘴馋好奇,而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病了。
可他每次都能巧妙化解我的疑心,将我死死蒙在鼓里。宁可将他的切切叮嘱写成一百二十封信,也不肯与我当面道别。
我知道,他是怕我经不起分离。
他在时,对我百般纵容,走时,又牵肠挂肚。仿佛在他眼中,我总是那个又傻又馋的小孩子。
或许,显夫人也是这样以为。
但我当了这么多年皇太后,岂能不知病从口入,吃人嘴软的道理?更何况显夫人的品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当年刘询继位之初,她就怂恿外公让霍成君做皇后,可惜未能得逞。后来许皇后离世,她马上给霍成君置办嫁衣,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我与霍成君原本关系亲密,也是被她挑拨离间导致决裂,如今她突然来献殷勤,我岂能不防?
果然,显夫人巧舌如簧,说着说着,到底说出来意。
原是霍成君虽身在皇后之位,但刘询始终对许皇后念念不忘,与她并不亲近,导致她多年未能生儿育女。
“臣妇见皇帝对太后恭敬有加,还请太后多多提点皇帝,若不早些与皇后生下储君,这大汉王朝将后继无人啊!”
这话极其歹毒,刘询与许皇后早有长子刘奭(shì),怎能说大汉后继无人?难道只有霍成君生的,才算皇帝的后人?
我强忍心中反感,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不死心,一连来了三次,见我始终不肯答应,竟恼羞成怒,口出狂言,“早知你是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当初大司马诛灭上官一族的时候就该将你斩草除根。你真当我是来求你的?我不妨告诉你,这天下没有我霍显做不成的事,挡我者,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