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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5/2/18 18: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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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

中国正处在战国时代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也是战乱频仍的乱世

除了大家熟知的燕赵韩魏秦齐楚等七国之外

在定州这片大地上

还有一个国家不屈不挠地屹立在这乱世

与其他大国角斗

为了荣耀和生存而努力

在这样的一个国家

都发生过哪些感人至深的故事

有哪些英雄人物在在这片土地上纵横捭阖呢?

现在,就让我们做好准备

一起来走进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吧

第六章五国相王

我与司马周一起班师往顾都。顾都陵地的梨树在前几年才刚刚能挂点果,今夏风调雨顺,上千株梨树挂满了拳头大小的青梨,当时这一消息传至灵寿城,国人为这吉兆雀跃欢呼,都等着入秋之后来此祈福祭祀。但此时,满地落果,一片狼藉,上千株梨树有近一半被损坏,这都是燕军屯兵曲逆时袭扰顾都所致。

见到眼前梨树的情形,我的心很痛,我为父亲曾经倾力帮助姬述越加感到不值。如果说赵国来伐让我惊惧,那么燕国如此糟践中山则是让我怒火燃烧,我恨不得杀了姬述。我不想在情绪波动之下做出任何冲动的决定,于是站在林荫之下,希望夏日的凉风能把我抚慰冷静。我的心几乎不听使唤要从胸中跳出来,只好牢牢抱住树干才控制住想奔跑的冲动。

我在树下足足站了两个时辰,臣子们也陪着我站了那么久。黄昏将至的时候,我才彻底冷静下来。我对司马周说:“寡人本无心再追穷寇。可顾陵遭劫,寡人如不给燕国一个教训,怎么给国人一个交代?”

王茂蹲身默默俯拾起一枚沾了泥土的青梨,擦净泥土捧在手中。因为站得太久,他几乎蹲不下去,也差点站不起来。司马周眉头深锁,第一次见他的右手将剑柄握得那样牢,牢得似乎要把剑鞘的皮革捏碎一般,他咬着牙低沉地说:“臣虽非王氏宗亲后裔,但是天女娜仁的功绩在中山无人不知。当初燕公姬述求娶公主之时,亦曾让使者亲自来顾都祖陵祭祀之后再离乡。姬述身为一方诸侯,明知‘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而今居然如此践踏中山国人的尊严,实不可恕。臣与大王送赵雍南归之时途经高阳,那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我看让高阳陪护顾都还算不错。”

王茂听到此话,将眼中的泪收了,冷笑道:“大王,刊木神剑正渴望出鞘呢!”

顾都在东边与燕国国界相连,的确没有防护之城,曲逆与高阳一北一南,正是绝佳的陪护。然而这二城却不能让我发泄对燕国的全部仇恨。我要姬述肉袒牵羊,亲自向我赔罪。兵法之中常言不可疲累作战,但这并不适用于心怀仇恨与羞辱的中山人。我料姬述此刻还在兵败的颓丧之中,怎会知道我们接连再伐。当夜,我亲自犒赏三军,并于娜仁始祖的陵前宣誓,军情振奋。拂晓之时,我亲自率军往东,以车兵直接突击曲逆城。

果不其然,燕军惊魂未定疲态毕露,不出三日便在仓惶之中弃城而逃。由于之前我以车兵为主力,骑兵得以休息,所以曲逆的人往高阳求助之时,中山骑兵早已前往疯狂追击,这几乎吓破了燕军的胆子。燕国人多年来籍籍无名,第一次借着秦国与赵国的威风来宣扬自己的武力,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看看中山人的报复是何等强势。曲逆的人何曾见过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我听阵前斥候来报,说燕国人得了一种一听到马蹄声就晕倒的病,我们中山兵从曲逆尚未进高阳城,就见到一大半人跪地求饶。

面对向我连连跪拜的俘虏,我正色地警告他们:“中山伐燕不为掠夺与兼并,实为天理与公义。因怀雪耻复仇之心,所以中山人的剑可化为锄犁,掘地通衢,问政燕都大殿。中山人的流矢与矛戈可变作是雷霆暴雨,我们要将临易城的百尺高墙削为平地!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一心想要逃到临易去搬救兵,不用着急,即便你们不去,寡人也要派人去给你们国主道喜。你们的国主献媚求荣,要娶秦国公主为妻,所以连寡人这个大舅子也翻脸不认了。哈哈,那些窜得快的,赶紧跑去给你们燕王报信,只要寡人一天不死,我就要让燕国的喜事变丧事!”

我扭头叫道:“王茂——”

“臣在!”王茂纵马至我身边。

“寡人命你为徙途大夫,立即前往临易告知姬述。十日之内,寡人要让姬述知道什么是亡国之恨!”

“臣,遵旨!”

王茂离开高阳之际,我立即派人往饶阳调兵,要求安平守将狐仲达率安平与饶阳二城五万兵马赶至高阳增援。我粗略算了算,目前我国共有骑兵与步兵近三十万,战车一千四百余乘,总体与燕国不相上下。但是燕国南北疏离,北部襜褴与东胡一直啃噬着边界,南边齐国时常想着收复河间。姬述与秦国媾和无非是个贪字,赵雍已经卖了我和他的交情,此刻唯有求助于齐与魏国。以齐与魏之奸猾,岂有白白相助之理?此刻姬述就算听到我的威胁,也必然会抱着一丝侥幸。我偏要让他这份侥幸落空。我对司马周说,此战必须胜。

司马周并不怯战,反而颇为兴奋,似乎不是要去打仗而是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礼品。我坐镇高阳,不是不愿意与姬述碰面,而是在等柯桦北边的消息。王茂返回之后,告诉我说,姬述不仅不怯,反而大肆征兵,也准备御驾亲征。王茂颇有些担心:“大王,如今我们已经夺下燕国二城,是否……”

王茂本想劝我,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自幼与我一同在灵寿学宫长大,甚为知晓我的脾性。我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尤其是在情在理的决定,是如何也不会退缩的。更何况他心中还有恨,他也希望我能狠狠教训姬述一番。

“男儿丈夫,一诺千金,既言主战,岂能再退。此战若退,燕必反扑。”我盯着王茂紧握着刊木神剑的手,虎口处还缠着白纱,连日的战争让他受了不少伤:“王茂,你可知这柄剑为何名曰刊木?”

“是要取大禹治水、逢山刊木的坚韧之志。”

“寡人希望你能牢记坚韧二字。魏国虽然势头不如从前,但是其余威令寡人叹服。魏罃在马陵与齐作战之时先失太子魏申,又在与秦对抗之时痛失次子魏仰。魏虽割地于秦,魏罃却从未有怯战而不争。齐与秦皆言魏罃好欺,寡人却觉得魏罃可敬。秦要越过河东,不灭魏国必定不成。我们中山伐燕,难道比魏国抗秦还要难吗?王茂,不要忘了顾陵那满地的果实啊!这刊木神剑,寡人赐予你了。”

王茂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尔后又羞愧地低下头去,自惭地说:“臣,臣怎敢受始祖之剑?”

“有何不敢?始祖与国母不分彼此,刊木与雪花双剑合璧。中山国土有一半都是国母打下来的,你是她的子民与后裔,也是寡人的胆子。”

王茂听完此言,立即跪下,双手将剑捧过头顶,极其郑重的向我发誓:“臣明白了,臣叩谢大王。”

父亲曾对我说,要发挥一个人最大的作用不靠金银财富,更不靠权力与地位,而是靠鼓励。当你身处低谷与危险之时,如果你的臣子能主动成为你的依靠,这个国家就无坚不摧。

司马周就一直在我身边站着,从灵寿学宫面谈到出兵伐燕,他这个相邦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然而此时有他站在我身边,我甚觉心安,仿佛他已经听命于我多年。此刻见我将刊木神剑赐予王茂,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眸之中也泛起一丝微光,那是感动的光芒。但是那样的感动也稍纵即逝,司马周比我要求的要冷静克制。他知道我的意志不会更改,于是问道:“大王,是不是还要等柯桦的消息?”

“你是担心不把襜褴打趴下,燕国就不会屈服,是吗?”我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望着漆黑的夜色和那遥远的北方。那迷离的夜让人看不到边际,似乎也让人看不到希望。但是世界上的奇迹,从来都不可能万事俱备。我所忧虑之事,姬述必然也知。隗显大人曾说:兵贵行险。胜负的较量在此际也许就是胆识的较量。

“不等了。”我返回门内,突生一计:“怀礼,明日你先带辎重粮草南撤至高阳,将中山兵败雁门的消息散播出去。王茂,你率一千精骑往前探路,把去往临易的埋伏点一一查探清楚。”

“大王是要迷惑燕公,使其轻敌吗?”司马周看出了门道。

“不只是如此。寡人也希望所有人都能摒弃杂念,一心为战。”

夜阑人静,我亦独卧难眠,于是召来司马周,暗自嘱咐他:“战事都有风险,何况亲征。寡人没有燕赵那样的贪念,每每祭祀都祈祷着国祚万年。中山尝过太多次败亡的滋味,每一位首领和君主都在战前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倘若寡人不测,又无后裔,你回到灵寿后,一切要听隗显大人的安排,他老人家会根据中山旧俗选定新主。”

我做完这番交代,以为司马周会劝我或者安慰我一番,谁知他只是很从容地说:“大王放心,臣一定遵旨照办。”这倒使我有些好奇和疑惑,于是笑着揶揄:“怎么,听见寡人说这么悲伤的事,你也不劝慰寡人?”

司马周依旧面不改色:“历来君王嘱托遗言,无非是担心遭遇背叛。这一点,怀礼没有私心,所以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再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明日之事不可预料,既然有心为国为民,就该做好一切准备。更何况,大王不会遭遇那样的不测,臣也绝不允许大王遭遇那样的不测。”

如果说之前我对司马周是欣赏,那么,此时对他就是完全的信赖了。我分明感到心口一暖,困意越加消散了,于是说:“好,寡人会记住你这番情义。三日之后你若无捷报,我立即从高阳赶赴临易。”

第二日一早,司马周就开始撤军,果然燕国俘虏之中有人蠢蠢欲动,我故意把战俘放出去。两天之后,姬述就收到了我要撤军的消息。王茂查探到燕军每日早上起来巡视的时间比前几日晚了半个时辰。我欣喜至极,多亏姬述平时对我的轻视,于是我当即下令全力进攻临易。

实际上司马周的确撤走了许多辎重粮草,但我仍然预留了三日的口粮。攻打临易城,我毫无保留,我就要在临易的高墙之下,在姬述看得到的地方向他示威。中山的战车虽然窄,但此次有三四百车,按照环形阵的排布,在临易的门外摆开了一个圆环。我命这几万人在城外叫阵,用长戈和脚跺着地,按照固定的时辰和固定的节点发出巨大的声音。因步伐整齐,声势统一,临易城门口上的油灯与铁环都被声音震落下来了。姬述再不能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也急匆匆站上墙头。虽然相隔着很远,但是姬述的喊话我是听得到的。

“姬厝,你想干什么!”姬述有些气急败坏。我不禁觉得可笑,做贼的人反倒审问起失盗的人来。我才懒得回答他的废话,又命士兵开始叫阵。姬述喊了好几次,见我不答话,为了刹住我的威风也叫弓箭手向我们射箭。来时我早有准备,早命工兵用枯草扎了些草垛子,夹在盾牌缝隙之间。燕国多年没有经过大战,颇有些财富,不愁没有弓箭,但偏偏没有伤到中山一个人。战事一直僵持到夜晚,各自挂了免战牌,双方才休战。

王茂向我献策:“大王,我们只有三日时间,如今过了一日,只剩下两日。如何拿下临易?”

我摇头道:“要是拿下这座城,说难也并不难。当初赵氏能决河灌城,难道寡人就不会吗?然而百姓何其无辜?所以寡人不想拿下临易,只是想姬述当着国人向中山认错。寡人要的始终是道义,而不是城池。咱们明日还是要围而不攻,到了后日再看情形。”

王茂一脸迷惑,他百思不得其解,此刻我又不能向他解释过多,怕他泄露行迹,只能让他在焦虑与忐忑中回去了。

过了第二日,我依然如昨日一样叫阵,只是把攻城的原木摆了出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燕国的弓箭比昨日少了许多,姬述也不再向我喊话,甚至只在墙头出现了一次。我猜不到他做什么去了,但知道他一定极其焦虑。我的心非常静,静得好像对未到之事已经未卜先知一般,其实我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将来会不会按我料想的来发展,。

到了夜里,王茂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我的帐外一遍又一遍徘徊。他不敢进来打扰我,但是从军帐布帘上的身影我已经看到了他的焦灼。夜里没有风,月亮终于升空,照亮了远方的路。从帐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骨哨声,是喜讯。

我赶紧走出帐外,送信的正是北方的斥候,他还穿着皮革护甲。他滚鞍下马,将一个布包袱和一个皮革做的裹得浑圆的囊袋都呈了上来。他一边喘气一边报告:“大王,柯将军前日擒获了匈奴大将格里腾卓尔,取了他的首级。如今匈奴与襜褴都逃到长城之外去了。在格里腾卓尔的军帐中,柯将军找到了一枚金鼎,上面的卜辞跟狐公金鼎一模一样。”

布包袱外有血迹,那必然是头颅,另一个被皮革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必然就是金鼎。我赶紧将金鼎取了出来,灯火掩映之下,金鼎熠熠生辉。我揭开盖子,里头放着一卷裹着的绢帛,打开一看,里头丹朱写的字迹已经变成铁红色,但是那几句话我却是认得的:东方大海,冥冥有光,蒲草之下,安然而终。这世上除了中山,谁还会有这样的卜辞?这就是遗失百年的狐公金鼎呀。

“明日,一定要逼姬述求和。”我已经有了十足的信心。

第二日,我让三军休整并整理仪容,直到晌午才取下免战牌。姬述精神旺多了,在城头叫嚣着劝我不要妄图拿下临易。我冷笑了,用我歇了许久的嗓子喊出了我心里的话:“姬述,我长姐虽没有为你诞下一男半女,但也曾经与你相敬若宾。你多次遇到危机,父王都尽心尽力帮助你,甚至在你这个女婿身上花的精力比我这个儿子还多。我知道秦国如今势头很胜,但你以为秦国能越过三晋和中山来救你燕国吗?你竟然在秦国的蛊惑下,做出了损毁岳父陵墓的蠢事。你若还顾忌亲戚情分,就老实随我去顾都到父王的陵前认错,我保证不再围攻临易。”

姬述被我戳穿心事,话语也有些不自在了:“寡人堂堂燕侯,襄助天子,治你不朝之罪。你休要猖狂。”

“寡人?好个‘寡人’!你别给脸不要脸!”我面上怒色满满,内心却静如井水。外强中干的人是不可怕的,最怕的是巧言令色毫无破绽之人。我已经给了姬述台阶,他竟然还嘴硬死犟,看来也并没有我想得那么聪明。这样的人实在不用使太多的手段,恐吓足矣。我悄悄给王茂使了个眼色,王茂会意,立即下马走到人群的后面。不久,王茂提了一大桶水来,当着燕国众将的面脱下上身,解下纶巾,从大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当头浇下,当众洗起冷水澡来。

燕国将士见到王茂惬意的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我冷眼视之,等到笑声小的时候,故意提高嗓门问王茂:“王茂,这易河的水凉快吗?”

“甚是凉爽,人若整日泡在里头最为惬意。”王茂也故意大声回答。

“易水河的水是丰还是枯呢?”

“充盈丰沛,几乎满溢。”

“听闻易水河伯的地下宫殿十分精巧宽敞,不知比这临易城如何?”

“啊,易水河深不见底,恐怕十座临易城也装得下。”

我与王茂一边大声聊,一边命人把云梯竖起来,顶端挂着匈奴大将的人头。那云梯搭在城墙上,头颅直接甩到了姬述面前。燕国人再也笑不出来了。而远处旌旗一片,司马周与狐仲达领着几万骑兵从远处本来,呐喊震天,尘土飞扬。

我再次向姬述喊道:“姐夫,你若诚心悔改,弟愿与兄恢复旧好。若你冥顽不灵,我只能再伐。无论用尽何种手段,中山的人怎么死,燕国的人就怎么陪葬。就让你我的万里江山,拱手送给齐魏赵秦吧。”

我身后所有人都高喊着“燕国投降”,姬述实在吃不住各种压力,终于在城头竖起了投降的旗帜。

姬述亲自开门迎接我,拉着我的手涕泗交流,说自己如何糊涂,秦国使者如何诱使,总之不言自己的过错,他一直把我拉到殿内,扭头命人上菜布酒,然后对我说:“今天咱弟兄俩好好喝一杯。”

我调侃一笑:“姐夫若是再迟一会儿,弟弟我派往易水的工兵恐怕就动工了。”姬述脸色发白,只好频繁劝酒。我推过酒杯,冷笑道:“弟来伐临易,不是为了讨哥哥一杯酒喝,是为了给父王一个交待。你是要给他老人家谢罪,不是给我谢罪,所以你要去顾都。”

“兄冗务在身,不可脱身离都。”姬述跟我打起马虎眼来。

“是吗?那么弟的登基大典,哥哥都不愿意赏光吗?”姬述仍打算斟酒,我却用手盖住了酒盏:“哥哥是不是觉得弟还年轻,担不起大事,没有叫人肉袒牵羊的本事。我虽然没有哥哥这样的大才,蛮力和鲁莽倒还是有一些的。”

姬述脸色僵住了,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倒多了几分惊恐,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不是继位过了吗?”

“那是中山公的继位大典,这一回是中山王的登基大典。就在弟归去顾都之日,哥哥也不去吗?”

“中山王?”姬述酒兴全消,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王茂,高阳和曲逆,寡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守着,这可是寡人继位的大礼,若是缺了边角,寡人唯你是问!酒也喝够了,就不叨扰燕侯了,回都。”我起身往外,燕国的宫使不敢相拦,一路出了大门往顾都方向而去。

走了大约三十里快到顾都时,姬述的宫车在后头追来。姬述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车外,喊道:“大王何必匆匆,也等燕侯一步。”听到这话,我便知这番功夫没有白费。

姬述与我同乘一辆车,一路到顾地陵前。姬述亲自跪在父亲的陵前忏悔,事毕之后又随我至灵寿宫中。隗显大人早已预备好了我登基称王的一切仪仗。

回到都城的第二日正午,就是我的登基大典。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太阳是那般炽热明亮,我乘着长尾雉的羽毛装饰的宫车,一路到了琴台中央。近臣八卿左右分列,各自背后站着宫使与宫娥举着环形月杖。我穿玄青色底、黄赤色镶边的大裘冕,衣裳上绣着日月星辰与山龙华虫等十二种纹饰,下衣裙上绣着黼黻,头上青色玉珠串的冕冠。按理来说,诸侯冕冠的旒只有九根,天子的有十二根。我登基的旒珠是十根,面前摆着的是跟天子祭祀一样的九鼎,只是重量略轻罢了。姬述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满是羡慕之情。琴台周围站满了白色吉服的大臣与百工。

司马周举着一樽四方如鼎的酒壶恭敬的递到我手上。我面向东方,祭祀天地与日月,尔后将酒洒在最中间的大鼎里。紧接着,我又举酒面向西北,向着滹沱河发源的方向,以酒祭祀父亲,并尊称父亲为中山桓王。姬述既然已经来到灵寿,只能老实与我一道祭祀父王,等于变相认同我的“僭越之举”。祭酒之后就是阅兵与万舞,骑兵与步兵各自演练阵法,足足有三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才散。为了庆祝我登基称王,司马周特命灵寿城当夜无需宵禁,人们尽情游赏歌舞,直至天亮。

姬述与我在宫中饮酒将至天明,直至醉醺醺不能起身。我对他说:“寡人岂能让燕侯白跑一趟?曲逆与高阳二城,寡人只要它们各自西侧的二十里作为屯兵之所就够了,剩下的近百里悉数奉还。如何?”姬述醉眼朦胧,以为我开玩笑,哈哈笑了两声就昏睡过去了。待天明之后看到城玺与地图,还以为是在做梦。

登基大典过去了许久,柯桦才从北方的军务中脱身,为错过登基大典而懊悔遗憾。屠何子也带着贺礼与家眷到都中来庆贺。屠何子已经传位于长子,奉我的命令以后长久居住在灵寿,跟他一起入都的还有他的妻子与小女儿。在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宴会上,屠何子的女儿无终女整晚都不说话,只骨碌着那双大眼睛打量我。我实在很好奇,于是问屠何子:“这位小姑娘似乎对寡人很好奇。怎么,寡人有何奇怪之处吗?”

屠何子连忙请罪:“小女无知,请大王原谅。”

我笑着命内侍给屠何子倒了一杯酒,笑道:“你也太谨慎小心了,寡人知道她还年纪小。你别吓着孩子,让寡人亲自问她。小姑娘,你几岁了?”

屠何子的女儿竟也不怕人,咯咯笑了:“臣女十岁。”

“哦,果然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呀。你叫什么名字?席上这么多美味珍馐你都不动半口,只朝着寡人一直看,到底是何用意?”

“臣女没有名字。不如大王给臣女取个名字吧。如果名字好听,臣女就告诉您原因。”屠何女没有解释看我的原因,却让我为她取名。

“胡闹!还不快带她回去!”屠何子不知为何猛然起身,大声呵斥自己的女儿,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皱眉斥道:“屠何子何必如此大火?不过是小儿女的玩笑罢了。”

“大王,这——”屠何子面有难色,似乎有难言之隐说不出口,只能先坐下,看向女儿的眼神里却全是责怪。

“怎么,你们屠何氏的女子都不取名字的吗?好吧,寡人赐你一个名字。你粉妆玉琢,烂漫可爱,如菡萏芙蓉,就叫蓉儿吧。这名字可还行?”

“这个名字好听。大王不后悔吗?”屠何女有些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禁奇怪,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于是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寡人堂堂中山之王,取个名字有什么后悔的!”

天下男女之情或许早有注定。彼时蓉儿只有十岁,我近弱冠之年。她在我眼里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何能想到后来会与之共渡一生?当我为她取名之后,她才一脸狡黠的告诉我:“屠何氏归附中山多年,大王就是屠何人的国主。大王难道对于屠何氏的习俗一点儿也不知道吗?屠何氏女子在未嫁之前是有排行,是没有名字的。她的名字要由未来的夫君取名。大王赐臣女姓名,您就是臣的夫君了。臣女之所以一直看着您,是在想,如果臣女的夫君像大王这样英姿飒爽该多么好呀,没想到果然梦想成真了。”

屠何子还要责骂女儿,我噗嗤一下笑了,觉得这女孩儿十分有趣,但我并没有把蓉儿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孩子的玩笑罢了。等到了第二年,我就知道这不是一场玩笑,蓉儿是在用生命向我宣告她的认真。

第二年,赵语薨逝,赵雍继位。赵语的葬礼刚拉开帷幕,齐国、魏国、秦国、楚国与燕国都各自领了一万大军前去吊丧,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邯郸。赵雍是赵语唯一的儿子,如果此时兵败,赵国必然灭亡。我本不知道这个消息,是赵雍的太傅肥义亲自偷偷到灵寿来求我。说起肥义也挺有些意思,在祖父手里,他曾是肥部的宗亲,本姓绵氏,只因怨苑氏堕落从而愤然投奔赵侯,以部名为姓,改姓为肥。肥义身上的狄族血大概是与我攀交情的唯一筹码吧。

我没有在宫殿接见他,而是让他跟我一起在顾都的梨花林里赏花。我指着几株树皮剥落的梨树,对肥义说:“肥义大人,您应该知道这片梨花的来历。”

肥义不急不躁:“老朽当然知道。这是始祖姬丘为纪念嫡妻天女娜仁而亲手栽种的梨花。每年春天,始祖都要到此祭奠亡妻。中山人视此梨花如月,青年男女亦有以梨花为媒的婚俗,以在此祈福求签为荣。”

“可是如此美好的地方,竟然被赵与燕的铁蹄蹂躏成这般模样。试问太傅大人,寡人如何能对过往之事佯装不知呢?”

肥义当即跪在我脚边,恳求道:“我王曾对老朽说,当下诸侯之结交都不过是一时之虚情假意,今日同盟明日攻伐。燕国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王说当今乱世,信义不存,公理泯灭,唯有中山王可交。还请大王看在与我王昔日的旧交上,解赵氏燃眉之急,赵氏必厚报中山。”

“哼,你以为寡人会稀罕赵氏的回报?赵侯是能舍下邢州还是能舍下阏与?”我的一番话让肥义面红耳赤,于是冷笑道:“好了,太傅大人先至驿馆休息。寡人要在此问卜先祖,才能答复您。”

肥义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黯然退下。司马周从梨花中闪身而出,洁白的花瓣落了他满肩。我与司马周并肩而行,征询他的意见:“寡人知道此时不救赵国,柏人以南将更加混乱。无论谁瓜分赵氏的领地,对中山都是一种威胁。寡人不是不帮,只是不甘心啊,不能这样白白的帮助赵氏。”

司马周胸有成竹,笑得十分狡猾,轻声道:“五国互不相让,谁也无法真正独吞赵国,无非就是要摆出这样的架势来恐吓赵雍。他们掂量着赵雍的斤两,好在日后让赵雍对他们马首是瞻,也再次结个盟友。大王可曾想过,五国都要伐赵国,中山却偏要将它救下,这难道对于诸侯不是一种震慑吗?尤其是对姬述这种投机取巧的墙头草来说,不是更有震慑意义吗?”

此时此刻,我听到姬述的名字觉得好恶心,忽然觉得长姐的早逝是一种幸运,我叹了一口气说:“姬述这种人就充分证明诸侯之间已经毫无情义可讲。合纵与连横都会不了了之的。谁手段够狠,兵力够强,谁就是诸侯之首,讲那些虚情假意的礼仪道德都是无用之谈,你在那里文绉绉的讲礼仪道德,人家一剑劈将下来,命都没有了,还扯什么礼仪道德。天下发展到这个地步,姬述还想跟在别人的屁股后头捞好处,真是痴心妄想。”

“只要不是弃子,终有可用之日。赵国虽然不能给大王送来城池,却可以送来名分。”司马周双眼放光,分明是有了妙计。

“不要故弄玄虚了,把你的巧计说出来吧。”

“大王为何不立即出兵,在邯郸与赵雍互相尊王呢?”

司马周最后这句话直入我心,让我茅塞顿开兴奋不已。三晋之中,韩国一直闷头变法,武器精良,勇士颇多,且因不是疆域最广的地方又被赵、魏包围,十分风平浪静。魏国地广财富,屡败屡战,有多年的外交实力,仍属雄国之一。唯有赵国此时最弱,外交不见起色。倘若我把赵雍扶持为王,韩必称王,也必相王。那么魏国还要不要脱离三晋与齐楚秦一气,就很难说了。我心里虽然已经坐定大计,却还是要尊重先祖的意愿,于是与司马周到英烈祠中一道占卜,果然是吉签。

翌日正午,司马周亲自去驿馆请肥义,让他随着中山军队一起往南。五国一共凑出了五万兵马,我中山直接带了十万雄兵。

赵雍正在葬礼上左右为难,见我带着十万雄兵前来吊唁,底气也足了许多,也调集了邯郸城戎卫两万人亲自迎接。邯郸城内夹道欢迎,我穿着盔甲直接进了赵语的灵堂。简单行过礼之后,我便将白玉贺礼送给赵雍,当众宣布与赵国互相称王。赵雍从赵侯的级别直升为赵王。邯郸城外的五国诸侯实在没想到我如此大胆,一时也镇住了,进退尴尬。

魏罃座下有个幕僚名叫公孙衍,亦出自鬼谷门下,与苏秦、张仪等人是同门,是魏国人,却曾效命于秦王。商鞅被车裂之后,本由公孙衍接任商鞅之位,但是没过多久就被新来的张仪取而代之。公孙衍一气之下回到故乡,效命于魏罃。与苏秦和张仪不同,公孙衍并不一味追求连横合纵,他认为在危难之时进行必要的结盟才有效用。此时五国围赵本身就是秦国的连横之策,也是张仪远交近攻策略的初步实施。公孙衍先后在齐国和秦国为相,对于诸侯之间的利益关系很清楚。如今中山插手救赵,五国围赵已经失去效用,魏国反而又得罪了赵国。假使秦与齐倒戈向赵,今日赵国的窘境就是魏国明日的困局。

公孙衍对目前的局势发展太明白后果了,于是劝说魏罃:“大王,事不宜迟,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去解决与赵雍的冤仇,让齐国与秦国来顶罪。魏国已经做了秦、楚、齐三国多年的冤大头,是该就此罢手了。只要赵、魏、韩稳固,秦国就不得不有所避忌。齐国再想撑强,南边还有个楚国呢。如今让中山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国与赵国相王,大王的颜面也实在难看啊。不如赶紧联络赵、魏、韩与中山会盟,互相称王,既不损失土地兵马,也可稳固北方。”

魏罃虽然心动,仍旧有所犹豫,这一犹豫就拖了两年,但是秦国和赵雍却并不等人。魏罃的摇摆犹豫让五国围赵之事一哄而散,秦公回到国内就自称为王。赵雍为了稳住局势,求娶韩国宗女为妻,以姻亲恢复赵与韩之间的旧交。同时,赵雍厚着脸皮想把肥义的嫡女肥茹嫁给我。赵雍此时势弱,主动示好中山,对于中山局势的稳定极有好处。我已经年过二十,一直无妻无子让诸臣担忧,肥茹品貌双全,又是狄人之后,娶她也算圆了当初白狄大邦们和睦白狄的一桩心愿,我就答应了。赵雍为肥茹特意预备了丰厚的嫁妆,亲自送嫁到滹沱河,在滹沱河畔与我歃血为盟。我们约定好有生之年,互不背叛。

我与赵雍相王并娶了肥茹为妻,司马周和隗显尤为高兴。我不是嫡子出身,所以也效仿父亲的做法不立嫡庶,不立正夫人,宫中事务由年长或者能力强的妃嫔打理,所生之子皆为嫡子。全国子民都为我的大婚高兴,没想到那一天,十一岁的蓉儿却在宴席上割腕自尽。我们白狄人的婚礼都穿白色绸服,戴白羽帽,求白头偕老之意。那天蓉儿也穿着一件雪白的短袄和长裙,衬得她十分娇嫩可爱。她脸上虽然白净,却有一层孩子才有的绒毛。我并没有注意到她撅得老高的嘴唇是嫉妒,只当她是没有抢到喜饼与枣儿而懊恼,还特意将宗亲掷在我羽冠里头的果子寻摸了几颗出来递给她。

我一边把果子递给她,一边揉了揉她的脸蛋,毫无君王之仪地向她做了个鬼脸,就匆匆进殿行礼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蓉儿就哭了,枣子果子洒一地。她哭得眼睛肿得像个桃儿,既不敢跟她父亲说,又不敢扫我的兴,只能忍着憋着。最终在大宴之上,我与肥茹饮合卺酒时,她再也控制不住,用头上的金簪划破了左手腕。她的皮肤脆得像初次降诞的霜花,薄得像是一层纱,轻轻一划血流如注,整个袖子都变成了朱红色。我可不想自己头次大婚的宴席上就死人,立即命王茂救人。

宴席一团慌乱,摆好的果品撒了一地,弹奏合欢曲目的箜篌琴和锦瑟都断了诸多弦。屠何子跪在满地食物中拼命向我请罪,完全顾不上女儿的生死。头次大婚遇到这种事,让我内心郁闷不已,肥茹吓得惊叫,也分外委屈,回到室内哭得肝肠寸断。那一夜我们无心洞房,肥茹十七岁,端庄贤淑的名声使她没有办法责怪一个小孩子。

屠何子全家脱去了外衣,都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戴着镣铐跪在宫门外请罪。祖父与父亲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搭救屠何与无终,才使修水河稳固。我固然有气,却不能因此真的惩罚屠何子。我扶起屠何子,先自我致歉来为大家求个台阶:“寡人实在不知屠何风俗,使令嫒受苦。寡人亦想不到她早慧至此,竟不是稚子戏言。”

短短一日,屠何子憔悴苍老,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只能连连说着:“臣有罪……”

“罢了,寡人去瞧瞧她吧。她小孩子家哪受得起这份惊吓,别再寻死觅活就是。”我缓步前行,身后是屠何一族镣铐叮当。等进了屠何子府中,蓉儿已经醒来,原本粉红的脸庞此时苍白一片。她见到我并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反倒质问我:“大王要是不喜欢蓉儿,可以先来告诉我。我可以回修水河,躲进梁渠山,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都行,为什么要羞辱我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过十来岁,怎么就知道男女之情呢?”

“这很奇怪吗?我们屠何女子十四岁就可以嫁人了。我已经快满十一岁,还有三年就能嫁给大王了。难道我提前想一想也不对吗?何况当日大王赐我名字的时候,我已经说了,您没有拒绝我呀!”她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伤口又裂开渗出了血。

我实在不能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只好哄她:“好,娶你没有问题,可总该等你长大呀。”

“那等到什么时候?”她眼中有了快乐,亮晶晶的眸子十分动人。

我低头想了想,笑道:“十六岁,如何?”

她把头一扭,娇嗔地说:“太久了,最晚十五岁,行吗?”

我啼笑皆非,点了点头,也很认真的警告她:“但是再不许寻死。如果再这样无理取闹,你父母的性命就保不住了。身为君王,是有脾气的。”

她把头蒙到被子里,蒙了半晌又探出头来,半是委屈半是柔弱的说:“我是因为喜欢您才这样的。以后不会了。”

为了安抚屠何子,我将蓉儿赐姓为江,人们称呼她为江妃。她仍旧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常常到宫中玩耍,甚至肥茹生下长子茨之后,她还每日陪着茨儿逗闷。肥茹一开始极其厌恶她,久而久之见她每天傻乐,又爱笑,也就渐渐释怀了。

蓉儿十五岁那年,公孙衍的游说终于发挥了作用。公孙衍先游说齐王,让齐与魏结盟修好,又说服了燕国。姬述也照葫芦画瓢,自封为王。在这一年,我与赵雍、魏罃、韩康和姬述一道在邯郸会盟,彼此相互称王。魏罃已有老态,赵雍越发精干,韩康仍旧外柔内刚,姬述依旧野心昭然。公孙衍名扬天下,张仪被秦王罢免。姬述病逝,其子姬哙继位。

姬哙的才能连他父亲都不如,国事都交由国相子之代理。齐国刚刚求娶到了秦国的宗妇骗取了秦国的信任,就立即与秦反目,秦国于是借道韩魏伐齐,不到一年齐国又纠集韩、魏、赵等国伐秦。子之误以为“五国相王”之后的燕国不该被晾在一边儿,于是也以秦国不重视秦与燕的婚姻为由插手伐秦,彻底得罪了姻亲秦国。那几年,道义二字简直如同笑话一般,诸侯刚刚立下的誓言转年就被自己兴兵之举废弃。于是乎,诸侯之间彼此更加防备,尔虞我诈更加激烈,一些所谓的“纵横家”像是跳蚤一样从此处钻营到彼处。

我分外厌恶这种无聊的攻伐,只求安心过几年日子,何况匈奴还阴魂不散。为了使国土稳固,司马周招揽了诸多贤才,先有他的苑支宗弟司马喜,还有洛阳人白圭。中山国善战之将不少,隗显之侄隗戈,乐坚之子乐毅。但是善于治理农桑,懂得法度治国,除了白圭颇有李悝的风范外,其它像当初李悝那样的人实在太少。

如果李悝治理魏国采用丰年平价购粮、荒年平价卖粮的“平籴法”为魏国节流简省,白圭的“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的主张则是开源。白圭与那些所谓的纵横家不同的是,他从不在我耳边说些道义礼法或者阴谋策略。白圭似乎是一个不关心“人治”的人,他唯一关心的是如何减少田税而休养生息,如何观察天象防止减产,更主要的是如何让中山人过去名躁吴越的行商名声再次风行。白圭是我所见过唯一一个极力认同中山商贸的人。他与司马周配合的那几年,中山人的贸易几乎做遍了全天下。当齐、赵等国人笑话白圭满身铜臭之时,白圭却无比坦然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什么好笑的。”

白圭在国内推行商贸的同时,还将滹沱河与呕夷河两次大疏通治理,防止了呕夷河改道伤民。曾经的河水故道,白圭命种下桑树,中山绸茧出产最多,一时成为富国之本。

且说姬哙不功不过的当了几年王,临终之前居然想出了一个最烂的主意,竟然要把职位禅让给子之。子之自诩田氏,窃位之心蓬勃。姬哙昏聩愚蠢,一味好大喜功,自以为可得尧舜之美德。连信仰坚定如中山,也再不敢恢复旧日箜篌琴禅位之旧俗。祖父姬窟明明是武公嫡子却毅然决然拒绝以箜篌验明正身的做法。倘若这世道还有尧舜之德,又怎会天下大乱呢?姬哙这个愚蠢的主意一提出,他的儿子先与子之闹起来了,燕国大乱,齐国趁虚而入。

我决不能让燕国祸及中山,却也决不能放弃一次蚕食燕国的好时机。这一次我吞下了燕国领土,再不会像上回那样吐出来。我立即命司马周领兵,让白圭主理内政。司马周带着中山精锐之将,隗戈,乐毅,狐如故,柯桦数十名中山良将进驻临易。几年前没打够的仗,司马周一定会全力打回来。王茂本也想去,我却不允许。因为秦国还在攻打赵国,我需要随时观望形势。

闲暇之时,我与蓉儿抚琴。她悟性极高,又肯学,很快就能弹奏所有白狄古曲。我烦闷之时常与她共同抚琴。她此时已经长到了十八岁,活泼之余还有一份大姑娘的沉稳。有一天下雨,整日都没有停,燕国一直没有传来消息,我颇觉得烦闷。蓉儿端来一盘香,燃在铜炉之中。香气氤氲,甚是安神。我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看着雨雾蒙蒙,问她:“这是什么香,味道雅致,没有椒草那样烈呢。”

蓉儿靠在我的胸口,发上抹着的白兰味道头油十分好闻。她声音极轻,笑得淡淡的,回道:“那是吴越以南海上的商人卖的香料,说叫沉香。”

“这么远的物品都能到灵寿来,你可真有本事。”我搂着她的纤腰,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别的臣妾不知道,但是只要有买卖,就没有到不了中山的货物。您说是吗,大王?”蓉儿转过身,极其温柔地望着我,眼眸中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臣妾新近又学了一首曲子,弹给您听好吗?”

“我这室内只有老祖宗留下的箜篌,没有我抓住你的手,你能弹响吗?难道你没听过它的传说?”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就试试吧,也许能响呢?”她似乎并不怕,盈盈走到卧箜篌前,定了定神就把手指放到了弦上。奇迹出现了,那传说非王后或者首领之人之外寂然的琴,竟然在蓉儿手里弹响了。

“蓉儿,你这是在暗示寡人要立你为王后吗?”我脸上似笑非笑。

岂料蓉儿用手摁停了琴弦,娇喝一声站了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无畏地说:“我才不想当什么王后呢!”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温柔的时候就自称臣妾,小性子上来了就你呀我呀的了。我怕极了肥茹的拘谨与守礼,颇爱蓉儿这样的直接。此刻她气得肩膀微抖,双唇微微撅起,脸也发红,看来是气得不轻。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闷闷地说:“大王弹了那么多年琴,难道没有发现琴的秘密吗?”

“什么秘密?”我捧起她的脸,像是小时候揉着她两颊边的肉一样。

“琴柱的后面有两个栓钉比别的都要松,没有办法拧紧。你需要把弦推到旁边的一个很细的凹槽里去,弦才稳。如果你有一丝杂念或者忐忑,就找不到那个凹槽,弦绷不直就发不出声音。所以天神的意思,其实就是要你相信你可以,并没有那么玄乎。”她一脸认真的告诉:“以后谁也不用在这个琴上太在意,那么也就不会再有人来强占它,或者要毁掉它了。大王,大王,您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我认真地看着她,为她能发现这个小秘密而感动,为她纯真无暇的心而感动:“这个秘密我七岁那年就发现了,只是从来没有对人说。你是我的知音,配得上当王后。”

廊外一阵大风把窗竿吹落,窗户哐当一声合上,我似乎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匆匆追了出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圆滚滚的撑窗竿在地上骨碌,被雨水淋湿。蓉儿也走了出来,却并不在意是否有人经过,她看我这样高兴,也高兴起来,于是脱了鞋子,让脚踩在阶下的水花里,快乐得像个孩子。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让我解愁,也让我羡慕。

雨过天晴之后,司马周传来捷报,公子职继位,并割地高阳、曲逆、夏屋和武阳西给中山,并赠中山金子数百斤,献阴氏阴简入都。燕国之金成色极佳,耀如朝阳之光,阴简艳如玫瑰,所到之处无人不侧目。这是我继位的第十五年,也是我人生之中最顶峰的时刻。我命中山最好的工匠,用燕国之金铸造了四龙盘旋的方壶。我命司马周在那方壶之上刻下了铭文:“惟十四年中山王厝,命相邦周择燕吉金铸于彝壶节……”除了方壶,还有圆鼎和圆壶。

几件礼器十分精致,铭文追叙了祖父姬窟与父亲姬浍的丰功伟绩。天子有九鼎,秦国有玉玺,楚国有漆器,中山需有金鼎。我对于几件礼器甚为满意,对司马周开玩笑说我死后,要将此器陪于墓中。不料世事沧桑,仅仅两年,不到四十岁的我忽然一病不起。说实话,直到死亡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犯病,只觉得一天比一天沉重,渐渐地就呼吸困难,连话也说不了。

我有三个陪伴我的女人,江蓉与肥茹各有一子,阴简与我相伴甚短所以无嗣。孩子们太小,不能成事,好在司马周、白圭还有隗戈、柯桦等人忠心耿耿。临终之前,我虽然不能说话了,但是君臣相伴多年,他们已经知道我的担忧。蓉儿哭得最厉害却也最克制,肥茹一直追问我立嗣之事。由于蓉儿的孩子太小,一直经手侍奉我饮食的是肥茹,我就只有立肥茹之子茨儿为太子。

人死之前最难过的并非身体剧痛,而是打从心里的不甘。我只在位十七年,虽然中山谋到了“王”的称号,让三晋与齐、燕惧之。可是我还没有夺取邢州,还没有打回楼蒲,还没有称霸诸侯,还没从千乘之国到万乘之国啊。我还那么年轻,怎么能那样不堪一击呢?然而所有轰轰烈烈的梦想,最终在我眼前一片模糊之中变成了没有月光的一片黑夜。或许,我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下期预告

尾声败于后宫

《战国第八雄》作者:曹雁雁

本期编辑:王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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